如何评价说唱歌手 GAI 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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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七月份就开始操作的一篇特稿,除了对GAI本人的五次采访之外,还去了重庆、成都、威远,采了GAI的启蒙老师、初中同学、酒吧老板、租房室友、如今的老板刘洲等很多人。逞凶斗狠的小城青年参加选秀一夜成名,只是GAI的故事中最表层的部分。实现自我内心和满足外界期待间的两难,这是GAI无从回避的命题,其实也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命题。
GAI与锅盖,是周延过往生命中的两个代号,也对应着两种身份、两种人生可能。GAI是地下rapper、《中国有嘻哈》冠军,锅盖是捅人入狱的社会青年、在夜店驻唱的县城歌手。
GAI与锅盖曾亲密无间,一同走过苦难往昔,但命运的力量却将他们导往了不同去向。锅盖在现实逼仄中陷入泥泞,GAI却在音乐世界里升华跃迁。
如今,锅盖这个代号已经很少再有人提起,而GAI正踏上命运的快车道。为走得更快, GAI正逐渐走出锅盖的影子,但离开锅盖的GAI能否走得更远,却是一个未知数。
以下为全文。
GAI:嘻哈匪徒
编辑:曾鸣
采访:何瑫、钱德勒、黄慧
撰文: 何瑫、钱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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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逞凶斗狠的小城青年,到选秀冠军再到签约艺人,这两个月,GAI 经历人生剧变,也渐渐显露出与过往不同的面目气息。为获取更广泛大众的认同喜爱,他收起愤怒情绪,演唱励志歌曲,登上央视舞台。为跻身主流音乐市场,他的生活被数不清的商业通告填满,这曾令他疲劳不适,但他说服自己努力适应眼下经历的一切。“好不容易从地下爬上来了,谁也不想再掉下去。”
小城青年参加选秀一夜成名,只是 GAI 的故事中最表层的部分。更富有意味的,是热潮散去之后,他的当下处境与过往人生之间的碰撞冲突。
面对现实逼仄的生存处境,他曾崇尚暴力,拒绝向主流价值妥协,这令他长期陷于困苦,但也令他塑造出有别众人的音乐风格,获得娱乐工业的垂青。过去的经历是他叩开主流社会大门的筹码,然而在新的生存环境中,一些部分却成了他可能需要丢弃的东西。例如曾令他在地下说唱圈赢得尊重的作品《超社会》,如今反而变成了他不愿提及的三个字。
为获取更大成功,GAI 正在经受主流社会的约束规训,做出更多的让步妥协。但这种让步,或许会消解动摇他身上最具价值的部分。这构成了一种两难处境。
如何应对坚持自我内心与满足外界期待之间的矛盾拉扯,对如今的 GAI 而言,将是一个无从回避的命题。喧嚣过后,他的个人命运中真正耐人寻味的部分,或许才刚刚开始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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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
“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
对你笑呵呵,因为我讲礼貌。”
GAI 《火锅底料》
《中国有嘻哈》开播不到一个月,GAI 在上海拍摄一档演出宣传视频时与刘洲发生了争吵。后者是这档节目的音乐总监,另一重身份则是 GAI 的老板。节目开播不久,他就接连签下了近十位参赛 rapper,其中就包括后来获得冠军的 GAI。
GAI 在节目中宣称要对其他选手“格杀勿论”,在现实中酒吧驻唱时会对冒犯他的客人施以耳光。但在刘洲面前,他总是抱以恭敬姿态。观众们见过这种场面:12进9时,GAI 抗议比赛强度过大,摘下头巾扔在椅子上,甩门而出:我想回家了,我怕我猝死在这儿,不想玩了。几分钟后,一个文身壮汉出现在画面里,拍 GAI 的脑袋,伸出食指指着他训斥道:都苦,谁不苦?吴亦凡也没有休息时间。你选择了这件事,你就得坚持,自己再好好想想。
此人便是刘洲。GAI 罕见地低头坐在桌前默不作声,听从安排完成了比赛。回忆此事时,GAI 说刘洲其实比节目画面里骂得更多更狠,只是没有剪辑进去。
但在上海的那天,GAI 主动拨通刘洲的电话和他吵了起来,争执的原因是《火锅底料》。节目第一期,GAI喊出“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刘洲觉得有“炸歌”潜质,将其扩充制作成了完整歌曲。
GAI 在重庆地下说唱团体 GOSH 时,曾与队友 Bridge 和 Tory 录制过一支 MV,“火锅底料”是其中一部分。MV拍摄于重庆交通茶馆,破旧的屋顶漏下昏黄的光,老年茶客们悠闲地喝茶聊天。GAI 和伙伴们顶着脏辫戴着大金链子,做着抹脖子的手势,喊着“都隔到屏幕凶,凶你妈卖麻批”,不顾身后老年人疑惑不解的眼神。而在刘洲改编的版本里,GAI 的匪气消失了,加入了欢快喜庆的唢呐声作为前奏。按照刘洲的说法,全中国的火锅店都可以把它当成店歌。“我要的就是让这首歌在大众里流行,火锅店老板觉得好听,愿意放给客人。原版他肯定给关了,吵死了。”
有网友评价说听出了凤凰传奇的味道,“简直可以上春晚”。GAI 接受不了这种反差,拨通刘洲的电话要求他不要发布。刘洲的回应是:我把话撂这儿,你想要的绝对没我这个版本辐射面广。
地下与主流、坚持自我与取悦大众间的冲突,在《中国有嘻哈》播出后未曾间断。GAI 与刘洲的分歧是两种理念的直接碰撞。“我就是专门做炸歌的,节目没有炸歌立不住。”总决赛播出前两天,刘洲在家中聊起对《火锅底料》的改造,坚信获得大众喜爱是头等大事。他的得意之作之一是《华阴老腔一声喊》,这首融合陕北民歌与崔健摇滚的作品将谭维维送上了央视春晚。
“我是要为唱 rap 这帮孩子打天下的。就凭这帮小孩子能把中国说唱市场撑起来吗?闹吧,撑不住的。一定得靠大众,让他们能听懂,能跟着哼哼几句。老百姓听什么,听《小苹果》,他就觉得是最牛逼的歌。有人说这歌让中国音乐倒回去20年,但是老百姓就跟着跳,你能怎么着?”
当被问到满足大众喜好是否会让作品的艺术价值打折扣时,斜躺在沙发上的刘洲直起了身。
“兄弟,什么是艺术价值你告诉我?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它有什么艺术价值?它就是一个口号,就是一个心态。”
刘洲在《中国有嘻哈》中曾劝说六强选手黄旭把编曲风格改得更通俗一些,“赢得了大众的心,你就赢得了世界”,但黄旭拒绝了他的建议。刘洲谈起此事时有些无奈:“他就不明白一个道理,大众认可你了,才是一个艺人最牛逼的地方。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明白的。”
而在节目之外,GAI 最终顺从了刘洲的意见。“没想到后来大街小巷都在放”,他收起惯常可见的不屑表情,转而称赞起刘洲:“这一点我是真的很佩服洲哥,他看东西比我们长远,知道得找一个通俗的方式让老百姓感兴趣……可能我圈子太小了,生怕歌出来达不到专业听众的那个点,没有想到市场那些东西。我也不懂那些。”
GAI 让步了,但争执并未就此结束。GAI 曾经的制作人老道后来发微博指责刘洲的改编加了太多民乐元素,喧宾夺主。“不甘心看着一个鬼才的音乐被一些没想法的流水线制作人毁掉。”
刘洲说,这种抨击正是他期待看到的。他在微博上回击老道,并顺势放出了《火锅底料》的另外两个版本。“这歌做完我就跟 GAI 说了,哥会被骂死,你也会被骂。他问我为什么还要做?我说不骂没有争议性,关键是你要被更多的人关注。我就要看哪个制作人的粉丝多一点儿来骂我,我好怼他一下。我不怼他,多做了几个版本怎么凭空而降发出来?这是一个商业运作模式。”
聊起这些时,GAI 已经由选秀冠军变成了线上艺人,每天被各式通告塞满。刘洲正开足马力将他在内的十几名 rapper 推进主流商业音乐市场,来自北京的 rapper 辉子一个月就写了13首广告歌。刘洲兴奋地说:“这节目最大的受益者是吴亦凡,第二个就是我。”
节目录制两期后,刘洲便对 GAI 抛出了橄榄枝: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心里面就是一个战士。你得把中国人自己的 rap 这面大旗扛起来,我来帮你完成这件事。
面对刘洲勾勒的蓝图,GAI 心里有点儿怕:“我不知道这个圈子是什么样子,怕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还是有一点儿戒心的,毕竟双方之前都不认识,实话。”
比赛录制间歇,他回到重庆 Octagon 酒吧继续喊麦,一晚500元。赛前他和酒吧音乐总监 Panda 约定好请一个月假,如果成绩不好回来继续上班。但机遇说来就来,他有种不真实感。他和 Panda 聊起刘洲的邀约,觉得心里没底,刘洲一次次打来电话,他不敢接。
当问到最终为什么下定决心与刘洲签约时,GAI 沉默了一会儿,跟助理要了一根烟。他猛吸了一口,双眼直视着我说道:
“我想挣钱。这个理由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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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
“看这个世界真嘞大,
于是啥子人都有,时间永远
不会停,恶人也不会收手……
老子一抬手就摸得到天,
看白云青山跟袅袅的烟。”
GAI 《空城计》
GAI 在《中国有嘻哈》总决赛上演唱的《空城计》,去年夏天写于四川自贡的一间出租屋里。他当时与成都说唱团体 CDC 说唱会馆在网上起了冲突,对方帮手越来越多,GAI 所在的重庆团体 GOSH 却不愿卷入风波。GAI 心灰意冷离开重庆去自贡找了一家小酒吧谋生,一晚工资200元。
“这歌写的就是极度的孤独,不屑和弱者玩了,真的。”GAI 把对说唱圈的感受都写到了《空城计》里,他想“摆脱这摊烂泥”。“中国所谓说唱圈做的都是同样的事,你跟我关系好我跟你关系好,一起唱个歌火起来了。那我的态度就是去你妈的。”
但那时他找不到”摆脱烂泥”的机会。他去了全国五座城市巡演,四站赔钱,有一站因为没有钱买回程机票险些取消。
如今机会来了。答应刘洲后,GAI 离开了 Octagon,他对 Panda 说,刘洲的一句话让他下定决心跟他走:兄弟,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说实话,能做商业,谁他妈愿意做地下?”
一年前他也曾尝试往“地上”走,失败了。他在《中国新歌声》唱了一首《苦行僧》,没导师选他。后来节目组又请他参加复活赛,还去他威远老家补录镜头。母子俩坐一天一夜火车到了浙江嘉兴。节目组让他将 Beyond 的《大地》和周杰伦的《龙拳》混编为一首歌,但后来又告诉他,复活赛取消了。GAI 气得破口大骂。他曾发过一条微博,后来又删了:没导师选我,因为我站得太高了。
面对《中国有嘻哈》,GAI 一度担心噩梦重演。节目组派了一位姓范的编导到重庆邀请他,他和女朋友请对方吃了一顿火锅,花了三百多块,这让他心疼了很久。但他最终还是来了。“黑我的人太多了,我就想当着全国的观众证明一下自己,打他们的脸。”
在说唱的世界之外,本名周延的 GAI 被人们叫作锅盖,职业是一名酒吧歌手。锅盖一直渴望从夜店走向更大的舞台,对三年前一场演出念念不忘。那是他曾经历过的观众最多的演出,四川内江市威远县的2014春节群众大联欢,来了五六千人。那时他已在酒吧唱了七八年,但还是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演出。
他唱了《飞得更高》、《一起摇摆》,都是汪峰的歌。下台后,妈妈说的第一句话是,娃儿你这么吼,青筋都暴起来了,累不累?
父母大声跟周围人说,这是我儿子。锅盖哭了。他总害怕在父母眼里是个没用的人。做客运生意的父亲曾想换一辆中巴车,希望他能出些钱。他拿不出,想给自己一耳光。
那场县城春晚的酬劳是六百元。请他来演出的人叫廖洁,初中时与锅盖同级不同班。廖洁当年是大队长,老师宠爱的优等生,会唱歌,会朗诵。他与锅盖接触不多,半是抵触,半是惧怕。“太社会了,不是一条道上的。”
初中毕业后,廖洁与锅盖没了交集。锅盖捅人进了少管所,父母托人帮忙平息事端,送他去重庆读了大专。而优等生廖洁进了国家级重点高中威远中学,当了广播站站长,学生主持人,后来又考上了985高校东北大学计算机系。再后来,锅盖成了夜店歌手,廖洁在北京参加全国大学生歌手比赛,有唱片公司开出合同,签约晋级,不签约淘汰。廖洁拒绝了,回威远开了一家演艺公司。
初中毕业十几年后,廖洁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偶然遇到了被请来唱歌的锅盖。刚碰面时,廖洁心里有些抵触,觉得他还是当年的老样子,文身,爱说脏话,满口打打杀杀,不理解朋友的终身大事为什么要请一个浑身痞气的人来助兴。
“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锅盖一开口,廖洁吓了一跳。他是内江市的名歌手,曾拿过“唱响内江”冠军,但他觉得锅盖,声音更高,气息更稳。锅盖又唱了一首《一起摇摆》,廖洁更吃惊了,这首歌他没办法完整唱完,而锅盖一脸轻松。
廖洁很是好奇,锅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是如何练出了这等唱功。宴席上,他举起酒杯主动对锅盖表达赞赏:内江市的唱歌比赛我是第一名,但是如果你去参加了,冠军肯定不是我。
谁要去参加那种比赛啊?小城市的酒桌上,彼此客套恭维再正常不过,但锅盖偏偏不按这套来。听到廖洁的话,他一脸不屑,廖洁很是尴尬。他尝试着和锅盖聊些别的,但也很难聊到一块儿去。
但廖洁后来还是和锅盖建立起合作关系,他看中锅盖的唱功,而锅盖需要演出费养活自己。随后一年,廖洁请锅盖做了五次演出,每场六百元,是其他歌手三倍。他偶尔也会去锅盖驻唱的酒吧,锅盖总是唱情绪饱满旋律起伏的“流行金曲”,例如《爱如潮水》、《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山丘》。
一次演出时,锅盖戴了根大金链子。廖洁说,你很潮啊。锅盖说,对,平时那些歌不是我喜欢的,我最喜欢的是 hip-hop。廖洁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嘴皮子快一点,我当主持人说绕口令比你还快,只不过没配音乐而已。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锅盖一定会怼回来,很可能让他难堪。
一天晚上,廖洁约下班后的锅盖去 KTV。锅盖不需要照顾观众的口味了,唱了一首 hip-hop,MC Hotdog 的《嗨嗨人生》:
“曾经我们苦哈哈,现在雪球我们越滚越大,越混世越屌,其他人像是被结扎……”
廖洁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他无法理解这种兴趣。他强调不是针对锅盖个人,而是对 hip-hop 整个都很反感:“我一个唱费玉清的怎么能喜欢这个?我就觉得很恶心,很不舒服。不唱只念,念还没念在节奏上。”
一年后,锅盖离开了内江的酒吧,去了重庆永川驻唱,那是他当年读大专的地方。两地相距甚远,对锅盖来说,为六百元回威远演出已经不太划算。两人再次断了联系。
廖洁再次听到有关锅盖的消息,是在《中国有嘻哈》开播后。屏幕里这个拿到冠军的 GAI,真的是三年前在县城婚礼上唱励志流行歌的锅盖吗?他不敢相信。
他敢确定的是,锅盖在节目中表现出的脾性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说话还是怼天怼地的,跟上学的时候一样,完全没变过。”
“他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廖洁想了想:“社会到你无法想象。谈到他的名字很多人都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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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
“从小在矿上长大的娃儿,
在街上旋,妈老汉说钱够用就好
活起要有尊严……二十
多岁没得工作超社会在到处裹,
抢了三十七块钱给
婆娘买玻尿酸。”
GAI 《垃圾话》
今年5月,GAI 和伙伴 Bridge 走下重庆飞往北京的航班,参加《中国有嘻哈》海选。他戴着耳环,手臂布满文身,Bridge 梳着一头脏辫,远看像顶着绿色的拖把。而周围的人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急匆匆打开手机谈论工作。GAI 看看四周,突然很不舒服。
转眼间,5个月过去了。GAI 仍然留在北京,并将长期留下去。他还是不喜欢这里,过马路等红灯时,人人都面无表情低头盯着手机,他感觉很冷。一天中午,他和女友一起乘车去接受一家直播平台的采访,路过使馆区时,他忍不住喊道:为啥子这里的建筑都是一坨一坨的,好严肃。
但他反复提醒自己努力适应。“好不容易从地下爬上来了,谁也不想再掉下去。”
一年前还在地下的时候,他想录制一张合辑,但拿不出制作费。犹豫了很久,他硬着头皮打通姐姐的电话,借了八千块钱。姐弟俩活在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上,平时很少联系。“你跟她说一个事她马上会给你理一套利弊出来,很理性,没有我们周家人那种感性。我爸爸因为这个事说过她好几次。我理解就是生活的圈子不一样,在北京生活久了,可能真的会变得冷漠。”
姐姐比 GAI 大4岁,GAI 在酒吧一天拿30元工资时,姐姐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一家世界500强的国际物流企业。她嫁给银行高管,后来又买了两套房。在 GAI 口中,姐姐是“CBD 金领”、“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姐姐在北京交通大学当学生会副主席的时候,GAI 在威远县城捅穿了地税局局长儿子的左脚,被拘留了近一个月。今年7月回威远探望父母时,他在街上偶遇了当年的敌人,对方拖着一条瘸腿。“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俊,你去哪儿?他笑了一下。我心里觉得非常愧疚。”
四川音乐学院门口有一家吉圣乐器行,老板名叫刘振宇。《中国有嘻哈》冠军诞生后,他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GAI:小镇青年》并评论道:比较写实,天生的痞子。
他记得17年前在威远县人民医院大厅与 GAI 聊天的情景。聊了几分钟,他就觉得这个瘦小男孩“整个人状态完全不对”,说话嘴是歪的,一张口全是搞这个人,弄那个人。他问 GAI:你以后想干什么?GAI 说:耍社会,老子要耍社会。
刘振宇是 GAI 的音乐启蒙老师。那年他18岁,医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医院实习。他对从医不感兴趣,和朋友组了一支叫作 DNA 的摇滚乐队,带着几个中学生练吉他,不收学费,只为消耗大把无聊时间。GAI 觉得玩乐队很酷,想跟他认识。
变成一个社会少年之前,GAI 的生活环境一度封闭单纯。他出生在宜宾市珙县芙蓉煤矿,在矿上做会计的父亲为他取名周延。平静安稳的集体生活在周延10岁时画上了句号,为了让学业拔尖的姐姐读更好的学校,他的父亲以两万元的代价买断工龄搬家到了威远县城,靠承包中巴车谋生。
因为留着锅盖头,别人都叫他锅盖。初一他在私立的自强中学沉迷于踢球,父母送他进了管教更严的严陵中学。班主任安排他出黑板报,班里“大哥”想捉弄一下这个新来的小子,让他走开,但锅盖说不行。“然后他就当着全班六七十人的面打我,连打了三天。我告诉老师,老师说你先忍忍吧。”
锅盖以暴制暴。他开始和“道上大哥”混在一起,打架,抢劫,文身,并很快掌握了一些混社会的规矩,捅人要用锯齿刀,捏尖儿不捏把儿,捅屁股不捅大腿,这样最多划出一两毫米深的口子,不会出事。他初中就有了文身, 文了一个“拳”字,文成了错别字。
身体上的痕迹印证着旧日经历——GQ为rapper们拍摄大片,唯独GAI一个人喊热,他脱光上衣,脖子、右臂、后背上都有伤疤。问他怎么来的,匆匆走过的他说:“刀砍的。”等他赤膊吃盒饭再问一次,说是做手术时留下来的。助理补充道,有些疤痕是洗纹身时留下的。按GAI的描述,洗纹身的过程就是直接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扔掉。
他在外打架伤人,在家偷父母钱。出格举止常受到父亲惩戒,父亲拿出绳索一头捆住他手腕,一头缠在屋顶吊扇上。锅盖一边随着吊扇旋转,一边经受皮带抽打。“到后来我爸还没打我我就会吓哭。而我妈呢,她站在旁边拍手欢呼‘打死他’!”
锅盖喜欢听任贤齐、刘德华的歌,他偷了姐姐的单放机,一边听,一边哼唱。学音乐虽在小县城家长眼中也是不务正业,但刘振宇心想这总比打架斗殴要强,便拉着锅盖一块唱歌练吉他。刘振宇觉得锅盖颇有些天分,但锅盖断断续续学了半年,还是对混社会更感兴趣。他笑着说自己可能是刘振宇最差的学生,连最简单的 53231323 都没学会。
刘振宇非但没能拦住锅盖混社会,反倒被他帮助过一次。他曾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和锅盖一位大哥的前女友交往,对方扬言要杀了他,锅盖主动站出来拉架:哥你不能动他,这是我老师。
刘振宇心情很是复杂。身为一个成年人,靠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初中孩子解决了麻烦,他半是感激,半是为锅盖的未来担忧。锅盖后来果然出了事,他捅穿了别人脚板,进了少管所,父母花了几千元解决麻烦。
为防止他坠入更可怕的境地,父母决意要送他离开威远。他报名参军,却因犯过事没能通过政审。后来父母托人帮忙,送他去了重庆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
在那所距离重庆市区五十多公里的大专学校,锅盖对所学的供电专业没有一丝兴趣。他乐于回忆的,仍是好勇斗狠的经历。这些故事听起来虚实难辨,但他聊起时甚是起兴:开学第一天拿饭叉捅伤别人的屁股、逼保卫科科长来寝室道歉、带领三千人罢课、召集六百人把两个外校生打到血浆凝固……“其实我是装的狠,就是纸老虎,万一绷不住我就惨了。江湖就是比谁胆子大。”
刘振宇曾去那所学校探望一位朋友,顺道也跟锅盖见了一面。锅盖开口第一句话是:刘老师,你来了就好好玩儿,在这里你有任何事情,给我打传呼,分分钟帮你解决!
之所以有这番底气,是因为学校把他当成优等生。他声称当时很少上课,考前也不复习,但总能通过,因为曾经不当回事的音乐才能渐渐浮现了出来,能为学校赢得荣誉。唯一一次挂科是电工基础课,他盯着正在挖鼻屎的监考老师笑个不停,激怒了对方。
一年夏天,刘振宇带着乐队筹备在威远一家酒吧的免费演出,GAI 回家过暑假,兴冲冲也想加入。演出那个晚上,台下来了四百多人,锅盖穿着白色棒球衫,大裆裤子,和另一个男孩唱了一首说唱组合黑棒的《哎哟》。唱了几句,锅盖的搭档就紧张卡壳,浑身发抖,放弃了演唱。锅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笑着唱完了整首歌。刘振宇心想,这小子看来真的有点儿天赋。
毕业那年,学校分配锅盖到江苏一家化工厂扫地,他拒绝了。他凭一首《霍元甲》拿了百事新星大赛重庆赛区冠军,奖品是一块电子表、一个 MP3 播放器、两箱百事可乐。更大的收获是他靠那个冠军留在了永川,得到了在一个小酒吧驻唱的机会,每晚30元工资。
刚入行时,他只敢说唱。酒吧老板便安排他给其他歌手打下手唱和声,别人站在台前唱歌,他在暗处的角落里打着响指,隔一会儿哼几声“呜”。这种日子持续了半年,老板觉得一天付30块不值,逼他必须往台前站:再不学唱歌,你他妈就滚。
从一呼百应的校园霸王到酒吧黑暗角落里差点儿遭受驱逐的和声歌手,现实生活中,锅盖的命运坠入了谷底。而在音乐的世界里,GAI 的故事才正要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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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店
“大部分的时间,他还是过得
比较堕落,越外向越是自卑,
望着身旁走过的过客。”
GAI 《白日梦想家》
7月中旬,已经跟刘洲签约的 GAI 回到重庆 Octagon 酒吧办了一次专场告别演出,收入全归酒吧所有,以此作为曾收留他工作的回报。
原本两百人的场地挤进了五六百人。“我不是重庆人,但我比谁都更爱重庆。你们等会儿跟着我一起唱!”在夜店工作了十几年,这是 GAI 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一首接一首唱自己的歌。
此前,他在 Octagon 的职责是 MC,配合 DJ 喊一些调动现场气氛的话:“跟着节奏一起来晃动身体baby”、“想跳舞的动起来就趁现在 right here”、“穿得少的妞站高点儿!”
今年春节过后,VICE 中国到重庆拍摄 hip-hop 纪录片《川渝陷阱》。在制片人 Billy Starman 面前,GAI 表现出当家做主,一切自己说了算的样子。Billy Starman 想拍摄 GAI 在夜店工作的场景,他爽快表示没问题。然而摄制组到现场拍了几分钟就受到阻拦,GAI 情绪激动地交涉了很久,摄制组还是被请了出去。
走出酒吧后,GAI 很不高兴。Billy Star-man 有些尴尬,劝他不必为了拍摄搞砸和酒吧的关系。GAI对着摄像机伸长脖子说道:活着真他妈难,挺人格分裂的。说实话这个地儿真土,真 low。Low 你知道吗,low!
“酒吧里总共有三种歌手,男歌手、女歌手、我。”陪人喝酒卖笑,很多酒吧歌手默认是工作的一部分,但 GAI 不愿意。一旦感觉尊严受到侵犯,他常常动手。曾有中年女客人拿着裹着几千块钱的酒杯拍着 GAI 的肩膀说:晚上过来陪我。他还以一记耳光。“你说要漂亮还成,是吧?”他习惯性歪起了嘴,“总有人出来找存在感,那我就给你存在感。我直接上去揍。”
Panda 曾经劝他,这毕竟是营业场所,你打客人会影响生意。GAI 听后急红了眼:哥,那个人他一直指着我鼻子骂,一直骂,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换你能不能忍?
就在 Octagon 的告别演出之后,GAI 又一次动了手。酒吧老板的一位朋友请他过去一起喝几杯,正握手寒暄时,对方身边的女人突然对 GAI 说了一句:你谁啊?GAI 暴怒不已,跟对方扭打起来。
成为 GAI 之前,年轻的酒吧歌手锅盖不止一次因为跟客人打架丢了工作,在川渝各个县市的酒吧里换来换去。他自视和其他歌手都不一样,因为他什么歌都会唱。这是生计所逼——各家夜店的风格不太一样,为了找到新饭碗,他必须逼自己学唱不同的歌。新到一家店时,他不会把本事全部展示出来,而是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放,这样会给老板惊喜。赶上要开人的时候,就会先开别人。
刚进酒吧那年,他在网吧认识了一个女孩。一群人在打 CS,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突然站起来骂。锅盖觉得挺有意思,找网管要了她的 QQ 和手机号码,不久后两人成了情侣。
从19岁到26岁,这段恋情持续了七年。时至今日,他身上仍留有她的痕迹,左臂内侧文着她的姓氏。后来又有几个汉字文了上去,代表他在世上最看重的人。“你看,这个字是她,这是我,后面这个字是我爸,这是我妈。我跟她都已经到了要结婚的地步。”
女孩曾经陪锅盖睡在银行门口,她在台球厅里摆台球,每月工资五百,她会给 GAI 四百。但后来,女孩还是主动提出了分手,态度决绝。“我他妈就差跪下来求她了。她最想要的是个家,可那时候的我给不了她安全感。”
女孩至今还未结婚,有朋友告诉他,女孩看到他上了《天天向上》,把截图发在朋友群里,说看到他现在这样很开心。
聊起这段经历时,他又哭了。
自贡、内江、宜宾、铜梁、永川……分手之后,锅盖失魂落魄,在川渝二线县市的酒吧里飘来飘去。他爱上了汪峰的歌,尤其是《飞得更高》,从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你离开我,OK 没关系,我要做更好的自己,让你觉得离开我是个损失。”
那时唯一能让他有些许快乐的,是名叫 Bad Kidz 的说唱团体。带头人是个叫 Tory 的大学生,两人在酒吧认识。Tory 去应聘,说是玩说唱的,锅盖说,你有我唱得好吗?
接触多了,锅盖发现 Tory 有种他没有的本事——他会自己写歌。他羡慕极了,能唱自己的歌在他眼里是件更高级的事情。失恋后,他很多次唱起李宗盛的《给自己的歌》,一边唱一边流泪怀念女友。为了抒发情绪,他特意加了一句念白:爱情他妈的是什么。但也仅此一句。唱别人的歌,终归是词不达意。
锅盖按 Tory 的要求花两千多元买了声卡和话筒,加入了 Bad Kidz,并把这行字母文在了身上。玩说唱最好能有个英文名字,他给自己起名 Double G。没过多久,他发现有人比他更早用了这个名字,不想与人重名。别人叫他锅盖,他想让人瞧得起,希望别人倒着念,叫他盖哥(四川话发音为盖锅)。
盖的拼音是 GAI,那就叫 GAI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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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
“打群架,开大车,
货箱头几十个。
进过监狱我惹过祸,
就是没认过错。”
GAI 《超社会》
9月10日晚,《中国有嘻哈》总决赛播出的第二天,GOSH 在重庆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演出。领军人物已不再是 GAI,而是 Bridge。他曾和 GAI 并排坐在刘洲家的沙发上收到签约邀请,但这个23岁的年轻人选择了拒绝。“我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提起 GAI 离开重庆与刘洲签约的事,GOSH 的统一态度都是理解:GAI 哥三十岁了,需要挣钱养家,担负更多责任。“谁也不知道以后 hip-hop 会发展成什么样,GAI 哥帮我们先去探探路。”
如今先行一步的探路者,当年却是个边缘人。Tory 带他入伙时,他写不出词,跟不准节奏,只能唱唱副歌。后来他模仿其他 rapper 写过几首普通话的歌,Tory 虽不满意,但碍于 GAI 年纪大,还是让他发了,在说唱圈内毫无反响。
Tory 后来带他进入了一个更大的团体。在重庆磁器口横街16号酒吧,GAI 与 Keep Real(GOSH 前身)的成员首次见面。人人穿着黑色T恤,胸前的圆环里印着 Keep Real。GAI 登台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 Double G,却紧张到忘了歌词。很多人都笑了,让他下来。
随后两年多,GAI 没有上过 Keep Real 的舞台。没做足准备前,他不想再被别人笑。他也很少参与团体的日常活动,在宜宾、永川等地的夜店游荡,一两个月才会去重庆和其他人见一面。其他人大多是重庆市区长大的孩子,GAI 觉得自己不如他们,也很少聊起自己的经历,更多的时候,他想学习别人怎么做。“他们有演出,我就过去买单。”
再次登台是在重庆沙坪坝坚果俱乐部,名为“占地为王”的免费演出。GAI 第一个上台,唱了几句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台下人齐刷刷举起手为他呐喊,夜店里可没人这样。下台后,GAI 抱着 Tory 大哭。“漂了那么久,终于有了点儿被人认可的感觉。”
GAI 在 GOSH 是个不得要领的边缘人,而 GOSH 在地下说唱圈也长期与世无争。GOSH 组织的“干燥”freestyle 比赛,最惨淡时 DJ、裁判、选手、观众加在一起不到20人。他们曾有一间10平米的工作室,后来因为交不起房租撤了出来。
说到底,其他人并不急于通过说唱获得什么,只是业余兴趣。淘宝店主、抹茶店老板、电视台编导、平面设计师、白酒公司广告策划……每个人都有本职工作,他们不想为兴趣背负压力。《中国有嘻哈》不只邀请了 GAI 和 Bridge,但小艾觉得自己的作品不适合登台演出,山鸡舍不得往返北京的差旅费。
直到《超社会》出现,很多事都改变了。
一天晚上,GAI 在工作室 freestyle,随口来了一句:老子社会上嘞。卫生间门突然开了,正在拉屎的 Tory 还没提上裤子,探出头来大喊了一声,兄弟,就这个!
几个人连夜写歌录歌,完工时,已是早上5点。但 GAI 一点儿都不困,从前模仿别人时磕磕绊绊的感觉不见了,当用家乡话唱起熟悉的生活,他觉得比唱普通话畅快多了,不用动脑筋,歌词像泉水一样往外冒:
“我的兄弟都文过肩龙 戴的金项链
我开洗浴中心 不送啥子消费券
我开赌场 赚坨坨钱 菜刀加棍棍
打的幺的哥 跑得快 还有大老二
啥子面面药都吃 就是没打过针
老大的婆娘我都日日得我脑壳昏……”
“太屌了,太脏了,非常纯粹的东西,真实的底层生活就是这样。”Wudu Montana 当时正在美国留学,GAI 邀他加入 GOSH,他有些犹豫,但提前听到《超社会》demo 之后,他马上决定入伙。
拍 MV 时遇到了困难。找不到扛砍刀喝酒赌博打架混夜店的社会大哥,便找了一群跳街舞的哥们儿代替,反正都有文身。GOSH 成员小艾说,比较遗憾的是歌词里开大车打群架的场景没能拍出来,因为钱不够,仅有的两千块钱全给了摄像师。
MV 上线后,GAI 在地下说唱圈一举成名,微博被转发了一千多次。GOSH 特意举行了一次“五星级会议”,大家轮番发言庆祝。
“没有《超社会》我们根本不会关注 GAI 和 GOSH。这种真正街头底层的东西别人写不出来,没那个经历,也拉不下架子。”Billy Starman 和地下 rapper 们交往甚密,连最高傲的北京 rapper 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跟他说,“这哥们儿有点儿意思”。
也并非全是好评。GAI 的启蒙老师刘振宇听后的反应是:太夸张了,中国社会允许有这种音乐吗?我觉得应该把这首歌下架。
《超社会》果然在多个渠道遭遇封杀,但 GAI 依旧信心大振。他想趁热打铁再出几首普通话的歌,Tory 拉住了他:你是哪儿的人,就唱哪儿的歌。
GAI 听从了 Tory 的建议,并很快发现当他用方言唱起个人经历,写歌就跟说话一样流畅简单。街头混迹的经历让周延成了校园霸王,让锅盖坠入底层四处流浪,而对 GAI 而言,则成了别人无从获取的创作源泉。“从小在矿上长大的娃儿,在街上旋,妈老汉说钱够用就好活起要有尊严”,“做人不可好勇斗狠,谦虚谨慎四平八稳,不怕死,反正我撒子都没得。人生在世哪会一辈子没曲折?开路的先锋要打破旧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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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
“如果我没猜错,你也肯定被卖过。
你想要正经地活着,可是
这时代这世界不正经的太多。”
GAI 《苦行僧》
GAI 与锅盖,是周延两个不同的代号,也对应着两种不同的身份。《超社会》发布后,GAI 在说唱的世界里由 GOSH 的边缘角色一跃成为带头领袖,但锅盖却仍在现实的泥潭里挣扎。他在永川一家叫作金色年华的酒吧驻唱,和客人打架时用刀捅破了对方的羽绒服,因此丢了工作。那晚他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叫了一辆黑车,拉着手提箱搬进了 GOSH 的工作室。
GAI 努力写歌,想在说唱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但这并不能让锅盖在现实中填饱肚子。为了省钱,他睡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吃7块钱一份的回锅肉。他尝试找夜店谋生,但在重庆市区没多少人脉。死撑了半年,转机终于来了,从前跟 GOSH 聚会时认识的 MC 乐乐介绍他去了解放碑的 MUSE 酒吧。他收起地铺,和乐乐一起租房。
乐乐很早就和 GOSH 玩在一起,比 GAI 更早,但他从未考虑过加入。他是重庆酒吧圈子里有名的 MC,这份工作在他眼中舒适安稳,应当长期稳定地做下去。两人虽同居一室,生活状态却大不相同。
凌晨1点,GAI 和乐乐下班后习惯性吃碗小面后一起回家。乐乐经常天亮后才入睡,下午起床后去打理一家甜品店。GAI 从前也经常看三四部电影,打几盘游戏,从天亮睡到下午,再慢悠悠炖一锅猪蹄。但乐乐渐渐发现,GAI 变了,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他经常到家就睡觉,早上八九点就去 GOSH 的工作室做歌。
GAI 曾多次对媒体宣称只听自己和兄弟的歌,对其他作品一概不感兴趣。“不说有多大造诣,就是有点儿天赋。”但乐乐却说,GAI 总是第一时间搜集各个说唱厂牌的作品,不仅一遍一遍地听,还会跟他讨论,反复琢磨里面的门道。
锅盖曾经历的生活,成为 GAI 源源不断的创作养料。他将对生活的感受一首接一首地写进歌词里:“男人顶天立地,莫跑去为非作歹,坏事情做多二十背时要知错要改”,“我不怕飞得不够高也不怕跩得痛,我只怕自己当个哈批哈批不敢做梦……”
GAI 铆足了力气写歌,GOSH 其他人则依然保持着松弛状态。GAI 开始忍不住抱怨 GOSH 太懒,出歌太慢,宁可朋友圈转搞笑视频也不做歌,开会没一次能到齐,还经常迟到几个小时。Bridge 的代表作《老大》MV 从筹备到成片,用了整整一年。
“我说过好多次,没用,我干着急没办法,烂泥扶不上墙。”GAI 和其他人的情绪状态总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一天晚上,GAI 连续发了四十多条朋友圈,Bridge 小窗问他,你是不是疯了?而 GAI 曾经对 Bridge 说,你别让我逮着,哪天老子想打你的时候,老子一定把你打死。
“特别情绪化,比较艺术家神经质的那种,可以马上哭也可以马上暴怒。”OG Rolly 说,大家有三项日常任务,写歌、做歌、安慰 GAI 哥。在微信群讨论事情,几句话说不到一起,GAI 就会发怒退群。他曾参加过几次 freestyle battle 比赛,但后来他和对手都不想再继续了——听到对手的狠话,GAI 会当场生气打人。
Bridge 有时候会跟队友们开玩笑打赌,跟 GAI 哥说几句煽情的话,他肯定会哭。等他说完,GAI 果然哭了。
心态的分歧后来导致 GAI 脱离了 GOSH。他积极主动地融入说唱圈,与其他城市的 rapper 合作出歌,却也因为冲动火爆的脾气与人交恶,在微博上展开骂战。但 GOSH 其他人无意介入这种纷争,觉得幼稚无聊。
他们并不是没有脾气。山鸡刚出道参加 battle 比赛时紧张卡壳,成都说唱会馆的成员对他竖中指,让他滚下去,山鸡一肚子火,别等老子将来火起来。但他宁愿和对手当场打一架,也不愿意上网diss。“小孩过家家一样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
面对队友们的沉默,GAI 以个人名义带着一个 DJ 开启了全国巡演。但独自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兜兜转转,半年后又回归了 GOSH。GOSH 执行经纪人 Hyz 觉得这是注定的事, 就像 GAI 每次发怒退群后又会主动回来一样。“一句话就是穷怕了。能给他安全感的,除了钱,只有我们这帮兄弟。”
GAI 和女友王斯然交往快一年了,是对方主动认识他。当时正读大三的王斯然给GAI发微博私信,你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现在有了。走红之后,GAI 在各种场合表达对女友的疼爱,强调自己不会变心,想让她有安全感。
但此前,GAI 才是恐惧不安的一方。除了担心女友父母看不上自己,他还有另一种顾虑。“以前我对我媳妇有很多疑心,我不够自信,心里不踏实,这么漂亮的姑娘,我总觉得她除了我好像还有别的男人……”
他们曾为此大吵一架。第二天王斯然给 GAI 打电话,要带他与父母首次见面。GAI 手头虽不宽裕,但还是花一千多块买了一条软中华,两箱车厘子。
一进门,看到王斯然父母脸上的笑容和满满一大桌菜,这个30岁的男人又一次大哭起来。王斯然的母亲也忍不住哭了,边哭边拍GAI的肩膀:娃儿,别哭,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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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
“嘞些啥子不好的事情都少来,
看我如何打好手上这副好牌。要穿好衣,
要开好车,要搬进大的别墅。”
GAI 《好运来》
如今,曾经的苦难都过去了。锅盖这个代号已经很少再有人提起,而 GAI 正踏上声名与财富的快车道。“我今年30岁了,得冲起来,别等到四五十岁想冲冲不起来,那就完了。”
《中国有嘻哈》总决赛的录制将近凌晨两点才结束。待到开完庆功宴,天色已近破晓。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让 GAI 胃痛不止。当天晚上还有一场演出等着他。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的视频团队记录下了他那天的行程。从酒店去演出场地的路上,GAI 接到一个电话,是姐姐打来的。
聊了几句,他让摄像机不要再拍了。“姐姐你放放心心的,能不能少去关注网络上的事情?姐姐我比你现在都累,这些都是你没经历过的,我也没经历过。我晓得你关心我,你好好生生地在屋头休息,我会好好的!”
成名之后,姐弟俩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姐姐叫他一起吃火锅,还给他在北京的住处置办了全套生活用品。GAI 觉得姐姐发生了很多变化:不再是那个凡事计算利益得失的女强人,开始下厨做饭,在微信群里主动跟爸妈聊天,变得更有生活气息。
但两人还是会产生一些摩擦。社交网络上流传着大量对GAI的负面评价,姐姐频繁给他打电话表达担忧,提醒他不要冲动行事。GAI很是无奈:“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和处事原则,她总拿她见过的人和事来跟我讲道理,我就觉得挺烦的。我三十岁的人了,还能四肢健全地在这混着,说明我还是有一定本事。所以我跟姐姐说你把自己生活过好就OK了。”
如今的GAI的确有底气跟姐姐说出这些话。顶着冠军头衔,他正大踏步迈入主流音乐市场。他想去红磡和小巨蛋开个人演唱会,他想明年买一辆法拉利,他觉得自己是注定写入中文说唱历史的人。一次采访间歇,女朋友和父亲视频通话,GAI 表情有些羞涩地把脸凑到了镜头里,叫了声叔叔。对面回了一句,你好。女朋友有些不高兴地对父亲说:“爸,GAI 哥已经是明星了哦,你要对他好一点儿。”
不仅是姐姐和女友的态度,很多事都变了。曾经的逆子,如今成了母亲口中“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过去怎么也催不动的 GOSH,如今再也不需要他催了,十名成员当中有八人先后辞去工作专职说唱。之前态度相对积极的 Bridge,反倒成了队友催促的对象。比赛结束后,Bridge 不停演出,想趁国庆假期休息几天,其他人就说,全中国的 rapper 都在忙着演出,你待在家里打游戏,好意思吗?
就连在酒吧驻唱时的室友乐乐,也在尝试着改变。他关掉了甜品店,开始尝试写歌,准备参加明年的《中国有嘻哈》。“我最近经常提醒自己,GAI 哥已经走起来了,你多久能走起来?他走起来,他不会等我的,那我就要主动去追赶他。”
Rapper们在《中国有嘻哈》爆红过后发展走向的差异,在节目尚未结束时就已显露端倪。总决赛前夜,四名选手在后台显露出不同状态。复活而来的Jony J婉拒了所有采访,PG One忙于与女粉丝合影签名,曾在澳洲留学的艾福杰尼则聊起他拒绝与唱片公司签约,必须自己当老板。“迎合大众的事交给别人去做,我不缺钱。hip-hop的核心就是小众引领大众,我一定要站在这个位置。”
而GAI渴望得到外部力量的扶持:“我觉得延续性很重要,我自己是没有资本去延续的。你想成为大明星,想在这个圈里一直挣钱的话,必须幕后要有推手的。”
当问起 GAI 本人发生了什么改变时,随着场景和时间的不同,他经常给出不同的答案:有时他会半开玩笑地说:鞋子比以前多,穿不过来。有时他会略显疲惫地说:比以前情绪要收敛一点儿。有时他会面带抗拒地说,不要觉得我变了,我就是我,永远不会变。
无论 GAI 是否愿意承认,他身上的确在发生着一些改变。《超社会》曾令他在地下说唱圈赢得尊重,让他开始认真地考虑靠说唱谋生。然而当愿望实现之后,《超社会》却反而变成了他不愿提及的三个字,实在绕不开时,他会娴熟地念出“叉叉叉”予以代称。
为他拍摄照片时,他会主动问文身露出来合不合适,拍不拍得?网上对他的攻击比地下时期多了许多倍,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了,转而在微博上不停发布宣传信息。
在刘洲眼里,这些变化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特意强调让我把他的分析写到文章里,“让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上班族每天在骂老板,给我们臭嘴脸摆在那儿。但是你看老板从来不骂他。大家穷的时候,永远批斗的是比自己更牛逼更有钱的人,当自己有钱了以后就不批斗了,觉得当老板都挺辛苦的。永远是这么一个循环。”
为把 GAI 成功打造为大众喜爱的“底层英雄”,刘洲希望 GAI 未来两年内至少出80首歌,争取让听众每一周都能听到他的新歌。“他已经30岁了,之前消耗了很多时间。所以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之前所有的能量全部补回来。”
刘洲为此计划让 GAI 出一系列关于《三字经》的歌,借此“推广中国传统文化传播正能量”。“我们要写一首三字经的流行歌,谁去听,要死啊,跟念经似的。但如果用 rap,你会听起来很过瘾。”在与民歌手祖海一起推出的电影推广曲《好运来》的 MV 里,GAI 不再愤怒。“好运 GAI 加上好运海,听完这首歌让你好运来……”
对于写商业歌是否会影响作品质量的问题,GAI 有些厌烦。“我需要钱生活。生活得更好、环境更好之后,我才会创作出更得意的作品。当我吃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我还怎么给你创作呢?”
在经纪团队的约束下,GAI 行为出格的次数越来越少。8月中旬,他回重庆办事时又顺道去了几次 Octagon 帮忙增添人气,Panda 很是感动。但没过几天,GAI 说不能再来了,跟他道歉。“有人把视频发到网上,他公司看到后叫停了。我很理解,毕竟现在这么多人关注,老在夜店出现,确实有很多负面影响。”
《中国有嘻哈》决赛设置了场外投票环节,GAI 在节目中抗议“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节目结束近一个月后谈起此事,他仍感到不满:“当时我还不算一个艺人,只算原创音乐人。很多的事他们都不在现场,你来评什么评?所以我总是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猫腻,我就实话实说。”
宣传助理在旁边提醒:说得差不多了,老师写的时候悠着写啊。
《中国有嘻哈》决赛前夜,GAI 罕见地低头叹气:“说实话,我现在挺想回地下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恨我。我不想获得这么多关注,真的不想。但这不是我能拒绝的,你懂我意思吗?”
他忍不住感叹在北京的生活太浮夸了,担心会磨掉自己身上的市井气。他在北京参加过一次网红派对,满眼望去都是长相差不多的年轻女孩,喝酒,合影,发微博,他浑身不自在。偶尔回重庆时,他会跟曾经的室友 MC 乐乐说,我不想接这么多商演,我想请假回重庆写歌。张学友为什么这么多年还立得住,因为他作品多,我想跟他一样。
但这是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他在获取更多的声名财富,但也在经受更多评判与期许。“你现在很少在微博上和人吵架了,有人觉得你变乖了,敢爱敢恨的真性情消失了。你怎么看?”
GAI 的面孔又紧绷起来。“我敢爱敢恨为什么非要在微博上表露出来呢?一帮不如你的人在讨论你,你去理会他们干吗?中国社会,真的是有阶级和层次,你越往上走,你就越觉得那些闲言碎语的人真的太低级了。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想变好。我已经洗干净了,再也不要回到那摊污泥里。”
宣传助理在旁边插话说:你把洗干净三个字给我说明白了。
GAI 接着解释道:我是块玉,洗是水洗,净是精致的意思,我已经被雕琢得很亮了。
当问起这种爱憎分明没有中间地带性格的源头是什么时,GAI 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善良。”
GAI 接着说道:“只有真正接触过我的人,才有资格评判我是否善良。假如我身边有100个人,有51个人说我善良,我这辈子就够了。你不能去顾到所有的人,你顾不到。”
一天中午,GAI 参加杂志拍摄,化妆师正在给他画眉毛。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对面唱起“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GAI 说,你他妈神经病啊,知道我是谁嘛,有种到我面前 battle。随即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挑起眉头,眉笔在他前额画出一条黑线。“不行,我得打回去,骂死他。”经纪人赶忙抢过手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GAI 与锅盖已经分离许久,但那几分钟,他们又一次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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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鸣 采访:何瑫、钱德勒、黄慧 撰文: 何瑫、钱德勒 视觉:梁爽 摄影:Hao Chen 化妆:梁漫 造型:张晨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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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更新太多,我把最后的排名列在前面,方便大家阅读:
榜单外推荐:只手遮天,一百零八,唯恐天下不乱
12,鹳雀楼
11,重庆茶馆cypher
10, 火锅底料
9,江湖流
8,天干物燥
7,凡人歌
6,虎山行
5,沧海一声笑
4,空城计
3, 超社会
2,垃圾话
1, 苦行僧
--以下正文-------------
笔者最早在2015年的时候,在老家的一个网吧里听到了一首非常古怪的“歌”,似乎说的是四川话,但又不太像,但是整个发音和强调都非常熟悉。(笔者老家在川东北地区)但是突然这首歌开始吼“老子社会上的,老子社会上的”,立刻让笔者抑制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后来笔者就搜索到了这首歌,并且和老婆一起听。我们都是四川人,从小在川东北长大,看着歌词听超社会这首歌,各种画面真是历历在目,那都是我们曾经在生活的小城里见过的画面。听到“把乡坝头的婆娘嚯到城头**”一句,两人同时爆发出狂笑,仰倒在地。
这是因为我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音乐:如此的土,土的得掉渣的歌词和发音,但是又如此的洋气,洋气到这首歌的音乐风格是如此国际。而最重要的还是歌词,实在是太真实,真实的让人难以相信竟然有人把它写成歌,还好意思唱出来!
从此我记住了这个名字“GAI”,同时搜索了他的几乎所有能听到的音乐作品。应该说笔者从那时开始就可以算作是GAI音乐上的粉丝。只说是音乐上的粉丝,也是因为同时自然也搜索到了他在圈子里的各种是非。笔者对这些八卦,是非新闻的兴趣为零,因此本文也绝不会对这些事情展开任何讨论。但笔者认识到了GAI的音乐,了解了GAI的音乐。在现在他开始参加中国有嘻哈这个节目开始火起来的时候,笔者愿意写一写自己对GAI音乐的理解,希望可以帮到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歌的人,可以更快地了解到他作品的整体面貌。
笔者做了一个GAI音乐TOP 10的单子,当然所有的标准都是自己的标准。这个排名见仁见智,大家看看就好。
No. 10 鹳雀楼
鹳雀楼这首歌我把他放在第10名,作为这个榜单的一个开始。笔者不清楚这首歌的创作时间,但从这首歌已经可以看出GAI的一个明显的个人风格:中国风(或者说江湖风,这个随便大家怎么理解)。原因很简单,这歌的hook,是大家熟得不能再熟得一首古诗。
但有意思的是,在现在的HIP-HOP圈子里,却没几个人把古诗引入到歌词里面—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为什么呢?古诗讲究的是什么?除了文学上的立意之外,中国古诗是全世界诗歌里最讲究韵律的。而在说唱这种音乐形式里,文字本身的韵律又是极为重要的。但中国的rapper们宁可从美国黑人那学些根本没几个中国人听得懂的街头俚语,说些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的枪支和毒品名称,也不会把很明显可以更契合中文说唱的中文古诗融入进自己的音乐。究其原因,事实上是黑人的那些东西本身就被做成了说唱音乐,可以照搬照用;而中国诗歌,这些rapper用枪指着头都想不到“哦,原来它们可以用来rap”,更遑论将其融入自己的音乐。不客气的说,这一类型的rapper可能有技术,懂音乐,但是没有自己的头脑,最重要的是没有自己的价值体系,对自己觉得酷的东西照单全收。(其实这是年轻人的通病,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而GAI的这首歌是一个很好的尝试。很多人说他把这几句hook做得很抓耳,确实是不错的。但这首歌的verse部分就显得比较平淡,虽然还是GAI的风格。我把这首歌列进这个榜单里面,最重要的还是因为GAI将古诗元素融入进了rap,虽然就这首歌而言谈不上融入得有多好,但这反应出了他有着强烈的文化上的“自觉”---他在抗拒他认为不真实(对他来说)的hip-hop源流地的那些元素,而是在寻求他明白,他认为属于中文说唱的元素。这个文化上的自觉在后文中将多次提到,这首歌先是做一个引子。
总体来说,这首歌hook亮眼,verse平淡,值得一听。
No. 9 重庆茶馆cypher
这首歌比较有意思,是三个人共同完成(Tory, Bridge, GAI)。MV拍得就更有趣了,重庆茶馆里大叔鄙夷的眼神让人过目不忘。非常非常真实,非常非常中国,这一点很cool。
音乐上来说,事实上那句著名的”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最早就应该是出自这首歌的GAI的部分。这首歌的verse,Tory的部分比较平淡(我对这个rapper了解也不多,只知道是GAI的兄弟),并且他的咬字似乎很含混,我不是很喜欢。但是verse进入到Bridge这一段就开始炸,非常非常炸。我个人觉得Bridge在这首歌中的verse是他最好的flow,甚至好过他最好的作品老大。但是这个榜单不是讲bridge的,我的看法也可能不准。
进入到GAI的部分,GAI的这一段verse也是非常流畅,接地气,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听起来,会让人觉得“耳熟能详”,因为很多的词就是后面的火锅底料的原版。
这首歌虽然GAI的部分不多,但是我将它放进表单第九,也是希望和第十的鹳雀楼做一个呼应。通过这首歌,我觉得听众可以意识到GAI的verse,从大类上来说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鹳雀楼以及后面将提到的很多歌那样,融入中国元素,甚至是道教,佛教的元素,以一种“文化自觉”,发掘一条中国Rap歌词应该怎么去写的道路;而另一大类,就是用最市井,最街头的语言,讲述当代中国最市井,最街头发生的事。重庆茶馆这首歌就是第二个大类,后面还会继续再讲。
总体来说,这首歌的三个部分除了tory部分稍弱,bridge炸裂,GAI炸裂,整首作品完成度非常高。若不是因为这是GAI的歌的榜单,这首歌的排名要高出很多。
No.8 火锅底料
这首歌放在重庆茶馆之前,也是考虑到这是GAI的音乐榜单。从音乐本身来说,这首歌的水准本身是不如重庆茶馆的。但是加入了刘洲老师的编曲之后,这首火锅底料的菜色就更丰富,汤底更浓,说穿了就是更加商业。
但是商业没有什么不好。之前第一版刘洲老师的编曲出来时,youtube上的评价是“这是第一首使用了唢呐这个乐器的HIP-HOP”。很多人可能会说这是为了编曲而编曲,为了中国风而中国风,但我仍然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个编曲将本来就魔性洗脑,甚至变成了流行语的“火锅底料”再添了一把火,商业上来说无可挑剔。
而从歌词上,GAI对重庆茶馆的歌词内容进行了补充和完善,让整首歌都在说同一个意思:我是最屌最中国的,你们都是fake。(格莱美奖一句似乎是在说成都某说唱团体)这没什么好或者不好,毕竟99%的hip-hop都是在说这个事。但GAI的优势是他用重庆话,用最接地气的语言在说这个事儿,这在档次上就比枪支街区飞叶子,我要用枪射爆你的头这种舶来hip-hop有了更可靠的精神内涵,也无怪乎“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能够流行。说穿了就是,骂人谁都会,吹牛逼也是谁都会,但是GAI才是真正用中文,用地道的中国思维在吹中国的牛逼。
总体来说,加入刘洲编曲之后,这首火锅底料是很值得听的,虽然可能有人会觉得太过商业,但是商业也是GAI可以慢慢拓宽他发展道路的重要部分。
No.7 江湖流
这首歌排在这里似乎有点打我自己的脸,因为重庆茶馆排在第九我说的原因是因为GAI的部分太少,只有一段。而在这首歌里,GAI的部分甚至更少,就只有一段hook。但是我还是坚持把它排这里,相信听过这首歌的朋友都能理解为什么。
“江湖路远,不见月黑风高,学海无涯我只求悟出此道,这天地山水真心日月可鉴,用摈榔配烟所以法力无边”
这几句唱词,GAI是用一种“半路杀进来”的唱腔突然进入整首歌的。这种做法其实挺冒险,因为相当于你这一段和整首歌的风格是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你要是做的不好,哪怕是水平稍有不够,听众就会觉得“出戏”,莫名其妙。但是GAI完成得极为漂亮。客观来说,Cblock这首歌本身质量也是非常高的,但中间有几段verse也确实显得相对平庸。但不管是好是坏,GAI的几句唱词一进来,立刻使得CBLOCK整首歌都沦为了背景,似乎前面的verse铺垫都是为了等着GAI的这几句唱词。从歌词上说,本来就是在讲江湖道义,而GAI的唱腔和歌词内容将这个江湖道义瞬间穿越了时空,将似乎是武侠小说的那个场景瞬间丢在了听众眼前。而武侠中的侠义精神又与歌曲本身的契合程度如此之高,自然就造成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而这首歌似乎对GAI的风格来说也有特殊的意义。很多听众从此开始说GAI的风格是“江湖风”。这个江湖风自然没有准确的定义,但是GAI似乎乐见其成。如果一定要说,那么GAI的“江湖风”应该是一种草莽豪杰的气质,是水浒好汉那样的气质,是金庸古龙小说里那些潇洒快意侠客的气质。这种气质,竟然从4句唱词里就可以透露得如此明显,可见GAI的功力。
但忍不住多说一句,从歌词的内容上来说,“学海”二字真的应该改成“苦海”二字。“学海无涯”放在这里虽然硬说也说得通,但是总归会让人有1秒的跳戏,改成“苦海”让人更加沉浸,文义更加通畅。
总体来说,整首歌质量很高,GAI的唱词进来再将整首歌再次拔高到一个新的台阶。非常值得一听。
No.6 天干物燥
天干物燥这首歌放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这首歌就已经是一首比较完整的GAI式风格的说唱音乐了。这里说的完整,不仅是这首歌本身的完成度(包括后面刘洲老师加入编曲,完成度自然更高),而是说从创作上,GAI有一套非常清楚的创作逻辑写出了这首歌。我当然也知道GAI当初推出这首歌时那些骂战,这篇文章完全不会讨论那些事情。但是这里很有意思的是,GAI认为天干物燥这首歌可以作为对别人质疑他的一种回应,或者说,他就是写了这么一首歌来针对这个圈子,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好吧其实是自己创造了一个时机),再将它丢出来表达态度。
这首歌不是GAI的音乐中最好的,但是它的写法非常有趣。将一句俗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拉进了音乐中作为整首歌的基础,然后最关键的一句“人生漫长我劝你好生走路”又与这句俗语本身的意思联系得非常紧密,文脉畅通(天干物燥两句的本意就是提醒人们注意失火)。这相当于是把我说的GAI的音乐中的两个大类“中国元素”和“市井元素”两者拉在了一起,分别作为hook的上下句,而又准确地表现出了GAI想要传达出的内容,非常巧妙。
但是这首歌最大的缺点就是verse写得不好,尤其是第一段verse歌词(back my home..),这一段歌词的水平就是和一众低水平rapper一个档次,虽然风格和用词习惯仍然是GAI自己的,但整个歌词下来不知所云,押韵刻意。第二段verse(小学六年没读完整)稍微好一点,但仍然没达到优秀的水平,只能说中规中矩。
总体来说,这首歌hook魔性洗脑,整首歌写法立意巧妙,verse虽然不好但是仍然非常值得一听。
No.5 凡人歌
这首歌是GAI在目前最新节目上和热狗,张震岳,黄旭合作的一首歌----笔者明白,放在这里等于是自己再打了自己一次脸。同样,GAI在这首歌中仅贡献了两段较短的verse和一段唱词,但这首歌我却放在了一个很靠前的名次。
其原因,第一个自不必说,作为节目包装出来的这么一首歌,它的流传度和将带来的影响力瞬间大于了GAI之前的音乐作品。第二,在张震岳热狗这种顶级音乐人的抄刀下,这首歌虽然也只是临时创作的作品,其完成度也非常之高了。而最重要的是,GAI在这首歌里贡献的四句唱词,再次突破了听众对GAI的期待。
“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梦里花开牡丹亭,幻想成真歌舞升平。“
你真要咬文嚼字的说这几句写得有多好多好,恐怕也谈不上。但是这几句词出现在在一首HIP-HOP音乐里,仿佛平地波澜,晴空霹雳。这个效果只要是看过节目的人都会记忆尤新。并且有意思的是,哪怕就这几句歌词和前面很短的几句verse(为保长城不倒烈马长枪握好),GAI是有突破的。有人说是套词,但笔者听完了所有网上能找到的GAI的歌,都没有这几句词。而这几句此体现的是什么?很有意思,竟然是家国情怀!
这个主题是GAI以前从没碰过的。其实家国情怀这种武侠小说里被说烂了的东西,本来就符合GAI的音乐风格,因此这次一出来,大家完全没有觉得突兀,反而是赞赏不已。很有意思的是将这四句词和江湖流的四句唱词(江湖路远不见月黑风高)一对比,就很能体现出区别,牵强一点说,一个给人的感觉是讲庙堂之高,另一歌则给人的感觉是讲江湖之远。而这两者却都是中国,都是只有中国才能提供的元素。民族的才是世界的,GAI深谙其中真意。
总体来说,这首歌的水平非常高,黄旭的部分扎实厚重,完成度比较好,张震岳的部分,热狗的部分都堪称完美,GAI的部分则是整首歌的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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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 空城计
笔者将空城计这首歌放在了榜单非常靠前的位置,这也是因为它是一个代表:它代表了笔者提到了GAI的作品的两个大类中的中国元素类。这个作品在这一类别上走得非常远。但是必须说,这首歌的编曲比较一般(GAI成名前的作品大多如此),而支撑它在这个榜单位置的,只有两个字:歌词。
笔者很想将整首歌词都复制黏贴在这里,请读者再重头读一遍,审视一下这个歌词,并且可以完全抽离掉音乐,就完全从文字上来看看这个歌词讲的是什么。当然,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咬文嚼字起来肯定还是有文义不通的地方,但是作为一首音乐作品,它的歌词圆融自洽,立意扎实,想要表达的内容从头贯穿到尾,非常熨帖。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已经是一首很好的歌词了。
而再看第二个层面,这是一首写诸葛亮的歌词!仔细读读歌词便知道这是以诸葛亮第一视角写的词,当然写词的毕竟是个街娃儿,所以歌词中描述的这个诸葛亮也非常混不吝(老子一抬手就摸得到天)。但是这个诸葛亮的性格不要紧,而是整个歌词体现出来的意象,在精神层面上让读者的思维穿越了时空,回到三国时期的卧龙岗,眼前似乎真的有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rapper版本的诸葛亮(都是些凡夫俗子你只会舞刀弄剑,开山始祖在此还不快过来拜见,老子仙风道骨潇洒走空城之际,你手拿三寸寒铁看起是真的喜剧)。每一句歌词都如此自然诙谐,韵脚却又极为自然妥帖,整首读下来竟然全无不滞之处。不要说hip-hop里从来没有这个水准的歌词,就算放眼整个流行音乐乐坛,歌词写到这个程度的也不多(当然这个题材本身也不多)
而在这个水准下的verse之后,又加入了魔性的hook。更厉害的是,在魔性的hook之后还加入了两段变声后的唱词(敢问明月几时有 难饮尽我的乡愁,糊涂明白各一头 劝英雄莫回首)(莫让幽怨记心头 你我不过半壶酒,策马奔腾何处走 我来世还复休)这两段唱词则又从嚣张桀骜版本的诸葛亮从脱离出来,回到了读史的视野里,发出“糊涂明白各一头,劝英雄莫回首“这样的感慨,可以说是升华后的再次升华。
不停地通过深层次的立意来升华自己的作品,说穿了不难。但是GAI在这首歌里做的非常的自然,完全没有“刻意而为“的匠气。而有这个意识去升华自己的作品—尤其是在这个作品本身已经超脱了庸众的hip-hop作品的情况下,更是体现出GAI不仅是开创了一条自己的路,而且在这条路上走得很快,走得很远。这也就是我想要再次强调的,GAI在文化上的”自觉“。
总体来说,这首歌水准极高,是GAI的音乐中必听的曲目。
No.3 超社会
终于进入到榜单的三甲作品。笔者估计有读者看到超社会在第三名会很不解,因为这首歌太过独特,要么就完全不应该将它列在表单中,要么就应该让它放在第一名。其实笔者也这么想过,但是再次回头审视这首歌,刨除掉围绕在这首歌上的种种评价和争论,再去仔细看看它的价值,笔者认为它是可以占据三甲一席的。
但是虽然这个作品在GAI的作品中只占第三,但它在整个华语说唱圈中都必须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人们说它是中国唯一的匪帮说唱(因为中国根本没有美国黑人那种匪帮),笔者不敢下这个定语,但是笔者必须说,超社会这首歌写了一些从来没有被别人写过的社会现象。
有的人说俗,有的人说土,更多人说,教坏小孩子。但是,一些社会现象,和一些人,或者说很大一部分人的生存状况,不是说你认为俗,土,违反社会秩序,它就不存在!!这一点如此之重要,笔者认为怎么强调都不为过。超社会里讲的那些东西,打群架,拉皮条,吸毒,抢劫,当然是坏的,甚至是邪恶的,不要说带坏小孩子,做这些事情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应该进监狱的,这没什么好争论的。
但是,什么是“文化上的自觉?“笔者希望再次强调这一点:文化这个东西,不是用来粉饰太平社会的,不是来虚构一个乌托邦的。真正的文化,更应该直面的就是社会中最丑陋的东西,最恶心最黑暗的东西。因为并不是你不去看这些丑陋的一面,他们就自动消失了,你的孩子就不会被他们误导了—正相反,你越是无视他们,他们就越会自我壮大起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批评超社会这首歌,说他低俗,但笔者却全力支持这首歌,并且认为这首歌的存在是真正的艺术。从这个角度来讲,超社会这首歌有社会学意义。笔者从来没见过音乐作品---好吧,甚至是文学作品!---描述我们小时候在川渝地区见到的那些匪帮(其实就是混混),他们吸毒打架,抢学生钱,拉帮结派,走到哪里都是一大堆---这些画面是我们这些人从小到大的梦魇。在读这篇文章的读者诸君,恐怕也都有类似的画面。而这些画面难道现在就不存在了吗?笔者家乡的小城,难道就没有这些混混,“黑社会“了吗?我们不听超社会这首歌,他们就不开洗浴中心,不砍人,不吸毒了吗?
而有意思的是,倘若没有超社会这首歌,人们还真记不起来这些事儿了·---尤其是笔者这样的,小城市长大,然后在大城市工作,自然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些丑恶的一面。然而,听到这首歌之后,笔者却知道,还有很多小孩子活在这样的梦魇里。
好,从社会学上说完了这首歌,回到音乐上来。这首歌严格来说,hook太简单是一个重要的缺陷。但好在verse实在是 太好,以至于人们完全不介意hook的单调,反而更愿意跟着喊两句“老子社会上的“。
而verse好在哪里呢?笔者首次听的时候,首先是被那每句末尾古怪的弱拍所吸引。一般来说说唱音乐的歌词末拍都是强拍,因为韵脚在这里,这样听者可以明显听到押韵,有节奏感。但超社会这首歌脑洞非常大,它的verse末字都是弱拍!(我的兄弟都纹过肩龙带的金项链,我开洗浴中心不送啥子消费券,链和券都是弱读)
这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搞法,却又似乎有据可依—这个据就是重庆话(或者内江话?反正是融合了很多川渝地区的土话)。你可以让一个完全没听过这首歌的人,就念念那几句歌词,你会发现川渝地区人念出来的flow(如果有的话。。)都会和超社会里面的唱法很像,末字也都是弱读。笔者当时听起来是很震惊的,难道这个创作者研究了土话的发音习惯和腔调,再把它融入到了音乐里面?当然实际操作起来可能没有这么学术或者复杂,现在笔者感觉更可能GAI是通过天赋带动了整个歌曲的创作,其结果,就是超社会的verse极为刁钻古怪,但又浑然天成,魔性洗脑。
而歌词内容上来说,笔者看过有的人批评说上下句不挨着,没有逻辑。其实这种看法是很片面的。超社会这首歌本来描述的就是社会现象,把意象并列出来这种铺排式写法本身就是很好的表现形式,不需要什么“故事性”或者“逻辑”在其中,否则显得更画蛇添足。更何况这些歌词中金句频出,尤其“把乡坝头的婆娘嚯到城头卖批,业绩好的送她一件貂皮大衣”一句,更是爆笑无比,并且---竟然还是很高级的“笑中有泪”---如果你知道,这就是很多农村妇女的真实生活的话。
但笔者认为,超社会这首歌最好的歌词还不是上面这句,而是“长头发的陈浩南打火机打不然,我脑壳都是麻的边说边扯普汉”。这两句是如此搞笑而古怪,前后完全不挨着的逻辑,突如其来的蒙太奇般插入的画面,荒诞的同时又显得真实。而这两句词的FLOW也更是绝了,你随便找个川东北地区的人来念念这两句词,他念出来的效果竟然会和歌里是一模一样的。。
另外歌中间还有几句念白(拿菜刀剥了个人)这也有值得一提的点,笔者会在下首歌里一并说。
总体来说,这首歌是GAI最为重要的一首歌,也是目前最有影响力的一首歌。必听。当然必听之前,得先正一下自己的三观。
No.2 垃圾话
终于说到这首歌了。说实话,这首歌几乎是笔者做这个榜单的原因:笔者希望通过某种方式,向听众介绍这首歌。这是一首非常好的HIP-HOP音乐,非常独特,但是它几乎没有任何知名度,哪怕是现在GAI已经在节目上红了,并且套了那么多次词,他却一次都没套过这首歌的词,以至于现在这首歌还是在大众的视野之外--并且,笔者可以合理的猜想,这首歌甚至可能在GAI本人的视野之外。他大概都忘记自己还做了这么一首歌了。
而这首歌究竟好在哪里?前面说了,GAI的音乐分成中国元素和市井元素两类。对现阶段的GAI来说,市井元素最好的歌,似乎应该是超社会,毕竟超社会写得非常深刻;但是,往往一个创作者最好的作品,却不是他自己下了最多心血的那一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往往最好的作品,是创作者偶然所为。笔者当然不知道垃圾话是不是GAI的“偶然所为”,但是从这首歌的制作质量和所受到的“待遇”来看,这似乎是很有可能的。
再说回市井元素--超社会的市井,可以说谈的是社会的阴暗面,是不好的一面,有的人听了会不舒服。但是垃圾话的市井,却是积极向上的---正能量!GAI在唱正能量!这真是让人错愕不已,原来他还能唱这种歌。那么有人可能会觉得,笔者是不是白莲花,因为这首歌是正能量,所以把它排得比超社会还高?
然而不是这样的。笔者认为垃圾话好过超社会,是因为歌词的水平。
笔者愿意先讨论一下RAP音乐押韵的一个特点:注意那些公认的写的很好的RAP歌词,你会发现,好的歌词都有一个共性,即语言自然,表述自然。要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那帮孙子为了押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种为了押韵而押韵在HIP-HOP里实在太常见了。为了押韵可以突然加入英语,可以把一个字的发音完全扭曲掉,可以生造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短语··这种例子太多了。而相对应的,好的歌词则是非常舒服自然,符合人们正常的说话习惯。
反映在音乐中,如果歌词老是不自然地押韵,听众听起来就会觉得“陡”,要仔细听你的歌词,才能感受到你的押韵所在,并且每一句都在焦急地为你想“你这个韵要怎么押”。而好的歌词从一句开始的几个字,听众的语感会很自然的告诉听众接下来的几个字可能是什么,而这几个字又正好撞在上一句的韵脚上,从而形成非常舒服的听感。
而最好的歌词,则是完全用听众觉得最自然的语言,来押最自然的韵。在这一点上,垃圾话这首歌达到了非常高的高度。笔者再次想复制黏贴全部歌词··但在此只分析一段吧:
“这个社会真的很黑 哪个怕哪个
没得点哈数敢出来抽烟喝酒烫头洗脚
好多事情真的没得必要争个输赢
全世界哪个都哈 日你妈就你聪明
俗话说人不为己肯定就天诛地灭
小鸡儿屎些莫搞忘是哪个在给你一切
妈老汉一辈子不容易为你吃了好多苦
奉劝你再有钱也不要去沾黄赌毒
娃儿些过的太好 不晓得生活的重
年纪轻轻谈儿女情长有个鸡儿的用
我不怕飞得不够高也不怕跩的痛
我只怕自己当个哈批哈批不敢做梦”
整个这段歌词,都是川渝人经常挂在嘴上的话。GAI将他们整合在了一起,意思连贯了起来,形成了RAP--要知道,这些语言甚至都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直接就如此契合地放进了旋律中,而且这些韵脚完全就像是自动押韵一样工工整整地排在一起,听众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刻意制造的成分。这不仅仅是这段歌词,而是整首歌都是这样。从这个角度上说,笔者认为这首歌的作词水平几乎达到了秒杀一切的程度,因此i将它放在了这个位置。
而更好的是,在这首歌中,GAI同样体现出了他“文化上的自觉”,一种“人文意识”。第一段hook结束后,GAI加入了几句对白:
“二娃到哪儿切?”“喝羊肉汤。”“晚上喃”“不晓得,网吧头嘛。”
这是两个歌词里面所描述的人物在对话,GAI扮演的就是演唱者,那个劝说小孩学好的大哥哥形象,回答者则是被劝说的对象。GAI有意识地把这段对话放在这首歌里面,实实在在地体现出了他的一种“人文关怀”。这个对话对川渝长大的娃儿来说太熟悉不过了,并且多听几次,你可以清晰地听出对话中人物的心情。说“喝羊肉汤”时还有一种洒脱不羁的中二少年的感觉,但是当别人问到“晚上喃”的时候,又陷入了迷茫。“不晓得,网吧头嘛。”这里有一种很心酸的感觉,这个小孩不知道晚上该去哪里,不晓得该不该回家。
GAI通过二十个字的对白,就勾勒出了这么两个形象,和歌词的内容呼应了起来。你说这不是他天赋的体现,笔者是不相信的。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在“超社会”中,也加入了几句念白。“前两天拿菜刀剥了个人,喊我赔医药费。我说我认账,但是老子不给!嘿嘿,老子不给!” 这个念白也是通过很简单的几十个字,就描述出一个非常混蛋,无恶不作的一个黑社会混混形象。如果不是有非常敏锐的人文洞察力,是很难从这个角度出提炼这个形象的。(读者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让你用几十个字描述一个恶棍的形象,你会怎么说?很可能是电视剧里那一套“老子要杀你全家!”之类的)这里的手法很像文学上的白描手法,但是对于切入点的提取,充分体现出了GAI在“文化上的自觉”,远远超出了他的同行歌手,甚至可以跻身更高的行列。
总结,垃圾话这首歌写得非常好,听起来非常舒服。hook稍显平淡,但是是必听的作品。不过如果完全听不懂四川或重庆话,可能很难体会到其中的精妙。
No.1 苦行僧
最后这个第一名,其实也有点尊重GAI自己的意思。这是因为,笔者相信如果让GAI选择一首他心中的自己作品的第一,八九不离十就是这首苦行僧。这从很多方面都反应得出来,他对这首歌很是上心,编曲和歌词改了一版又一版,现在笔者都不记得听过几个版本的苦行僧了;同时,他也对这个作品很得意,听说好像还用这首歌去参加过什么节目最后被退回来了。这个必须说,不管GAI出不出名,这首歌没被选上,还真的是那个节目没眼光。
笔者相信,GAI自己也意识到他的作品正如笔者说的那样,分成了中国和市井两个类别。而市井类别在超社会之后似乎受到了太多批评,他自己也不太愿意继续在这条路上走;而他更看重的,就是中国只有他能写,别人写不了的中国风格的嘻哈音乐。他在节目里说的“别人有的我有,我有的他们没有”,这个他有而别人没有的,自然就是以苦行僧为代表的中国风嘻哈。
而这首歌本身来说,笔者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它完成度高了--因为它似乎现在都还未完全完成,在改版的过程中。而已有的多个版本里,几乎每一个都很炸。首先这首歌是站在巨人肩上,崔健的原曲使得这首歌的HOOK已经不需要多说,是中国说唱音乐的巅峰级别;而同时,这首歌,包括崔健的假行僧原曲,都是如此契合GAI的气质。这种契合不仅是音乐上,摇滚和说唱的契合,更是歌词内核所散发出来的精神内质的完整配合。
崔健的原曲所描述的就是一个行脚的僧人,看破世事,无拘无束,天地行走的一种洒脱快意。而GAI在这个基础上,添加了更多的元素,让这个和尚更加狂放不羁,甚至还颇有点前世今生的描写 (看我心无杂念方能够修成正果,从前的匪徒现在也要斩妖除魔)。但这首歌的出彩重点不在歌词本身,而在于GAI的唱腔。
很诡异的是,苦行僧的VERSE,你不能用FLOW来形容,而真的只能用“唱腔”来形容。这首歌的verse真的全是唱出来的(某些版本中只针对GAI的部分)。几乎每一句都是很微妙的唱段,而这唱段又不是很标准的流行歌唱法:好吧,说穿了,就是川剧或者川渝山歌的唱法。很土,很原始,有的人甚至会觉得LOW;但其实,这种原始正好和歌曲本身的质朴,狂放,天地间奔走的大和尚相配合,产生了非常强的化学反应,不仅不土,反而有一种冲破凡俗的禅意和智慧。当然也提一句,把川剧唱法融入到音乐中,GAI不是首创。但每有这种唱法,效果一般来说都很爆笑,最典型的例子当然是著名的“爆刘继芬”。但GAI在这首歌对这个唱法的使用,并不会产生“搞笑”的出戏效果,而是只剩下与原曲贴合的自由精神。
严格来说,在笔者的标准下,苦行僧的歌词水平整体是不如空城计的,缺陷自然就在于歌词本身的逻辑性比较差,前后不容易拉在一起,文脉不通,但好在立意是单一准确的,使得整体有了形散而神不散的效果。但是上文所说的唱腔进来之后,将这个不足彻底弥补了。并且GAI还将这种唱腔最后引入进了崔健的副歌当中,形成了更为炸裂抓耳效果。
现在笔者还不能对这首歌的水平下最终决断,因为毕竟没有“盖棺定论”。最新的节目预告中,下期的GAI的曲目就是这首苦行僧(作为第一次在节目中完整表演的单人单曲,再次反应出他对这首歌的重视)。笔者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述对这首歌的期待:加入了刘州编曲的苦行僧将是个什么效果?同时笔者也很害怕GAI将他目前苦行僧里那些好的东西拿掉,尤其是那几段炸裂的verse(随便删哪段都是损失),更或者是那奇诡的川剧唱腔。现在只能等着看了。
也许等到新歌播出后,笔者可以再来更新一下这篇文章,谈谈最新版本的优劣。
总体来说,这首歌是GAI必听中的必听。如果你要推荐朋友GAI的音乐,又担心超社会会把人吓走,垃圾话第一次听又嫌普通,那么就必须推这首苦行僧。这个作品是GAI目前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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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笔者还想说一点对GAI的音乐的总评,也算是一些希望把。
GAI说他对说唱音乐“有天赋”,诚哉斯言。但是笔者想指出的是(如果GAI能听到最好),GAI真的非常需要搞清楚他的天赋到底是什么,以给自己准确定位:他的天赋不是做说唱音乐的技术上的天赋,而是他对艺术作品应该表达什么的敏感。回到本文中,就是笔者一再强调的“文化自觉”和“人文关怀”。
这两个词似乎放在一个说唱歌手身上非常不搭调,但笔者却说得一脸严肃。可以说,正是这两个词使得笔者有动力写完这么长的乐评。放眼说唱圈子,RAP嘴比GAI快的,押韵比GAI好的,旋律性更高的,就算笔者并不很了解,也几乎可以确定其所在多有。但是有“文化自觉”的rapper,却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而这几个里面,会把中国古诗,草莽英雄精神,侠士精神等传统元素再融进HIP-HOP里面,就只有GAI一个人。
这似乎只是一个“角度”的问题,似乎,如果只是这个差距的话,其他Rapper和GAI差得并不多。但是笔者想要指出,音乐技术上的差距,那才是可以小得忽略不计的,花几年时间去学习,或者换个好的制作团队就能赶上。而这个看似微小的“角度”的差距,才是真正天差地别的沟壑。这在任何艺术领域,包括小说,诗歌等等,都是同样的情况。一言以蔽之,“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
整个乐评,笔者几乎没有拉进去任何别的rapper(尤其是中国有嘻哈目前排名前几名的选手)进行对比。其原因,就是因为其他rapper在笔者的这个评判体系里(文化自觉,人文关怀)方面,几乎不值得一提。例如PG one,TT,小白等到目前所唱的所有歌词,都无外乎在说自己的精神状态,我今天怎么了,我说唱多么厉害,我有多少粉丝···而他们各自以前的作品,也就无非是拉来嘻哈源流地那些舶来的意象。稍微好一些的,是像艾夫杰尼的after journey,VAVA的life‘s a struggle这种讲述自身经历的音乐,这类音乐就有了一些人文关怀了,但格局毕竟还是相对较低,只限于歌者自身。
在技术上,笔者完全不专业,根本没法评判PG ONE等人是否比GAI强过很多,这方面可以由懂的人评判。但是拿着这些rapper的作品去和GAI的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去对比的话(例如苦行僧),甚至是对GAI的作品提出批评的话,就非常搞笑了,夸张点说,就像是写出“家兄江南殁,舍弟塞北亡”的李廷彦跑去批评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哇,你这写的什么诗!一点韵都不押的!哇,你这对仗完全不工整!哇,你脑子瓦特了,你连字数都对不上啊!真是丢我们诗人的脸…” (当然这个比喻是很夸张的,GAI的作品远远到不了这个程度,其他人的作品也没那么差)
笔者非常高兴听到GAI的音乐,也很遗憾说唱音乐中只有一个GAI。也许这篇文章让人觉得笔者是GAI的无脑吹,但是我倒想说,笔者粉GAI的程度可能远远比很多读者要低。因为笔者明白,GAI的这些文化自觉都是一种自发式的,很可能GAI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有多重要;而他如果没有意识到,那么他很可能在未来的发展中,会不自觉地把这些东西丢弃掉。这是非常非常有可能的。他现在逐渐火了起来,随着资本和市场的冲击,他很容易就会失去自己---这也太正常不过了。人是会被环境改变的,艺术创作更是如此。笔者也有这样的经历,年轻的时候有压抑不住的倾述欲望,苦情小说一写一大堆;结婚之后,感情稳定生活稳定,所有创作欲望就完全丧失了。华语音乐天王周杰伦也是如此,他在早期经历不顺,感情波折时,写得出来轨迹,安静,晴天等打动人的苦情歌,而和昆凌结婚生子后,音乐再也不苦了,反倒是有了压抑不住的儿歌似的欢乐。
也正是因为以上,笔者对GAI未来的音乐反倒是不看好的。笔者激赏GAI现在的音乐,因为他的市井音乐关注了中国社会巨大变迁过程中的一些画面,无论是好的坏的,在他的歌里都有体现。这样的人文精神是哪个时代都稀缺但又必须要有的,而他的中国式说唱音乐又把他对中国文化的一些理解,以草莽豪情的形式展现了出来。但在之后呢?在他有钱之后,他还会去关注那些“矿上长大的娃儿在街上旋”吗? 他还会去读三国演义,读完了之后幻想自己“一抬手就摸得到天”吗?
时间会交给我们答案。在那个答案出来之前,笔者也想诚挚地对GAI说一句,人生漫长,GAI爷你好生走路。
---------------------8月27日更新--------------------------------
看完了最新一期的节目。简直不知该怎么去说我的失望。
首先说作品。我期待了一个星期的这首苦行僧,最终在舞台上的却是一个阉割版。
阉割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阉割了什么。我理解阉割的原因是为了考虑表演时长,舞台效果等多方面的因素。但最终出来的效果,很明显是在尽量降低GAI最有个人风格的一方面,同时尽量拉近GAI的音乐和主流的距离,以此来争取更多的听众。这里的体现是,在verse被删的只有两小段的情况下,hook(包括啦啦啦没歌词的hook)却总共重复了4遍,而这4遍hook全是普通话演唱,连原版中的方言版hook都被删去了。
这可能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自然不得而知。但是这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例证:GAI不清楚自己最强的竞争力在哪里。在有了刘洲这样的制作人之后,他已经开始被刘洲所影响。刘洲当然是一个很好的音乐人,但是他也只是一个人,而且他不是GAI。而GAI在和这样的音乐人合作时,恐怕他也没有办法去坚守自己的本心---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认为GAI并不知道自己的音乐强在哪里,从而也不知道该去坚守哪方面的本心。
可以说这期节目之后,哪怕苦行僧仍然在整期节目中仍然是碾压(值得一提的仅有黄旭的第二首),我几乎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抱有对GAI音乐后续的期待。正像评论各位所说的,商业后的GAI,就没有拿得出手的音乐作品。我也看了GAI在一个采访中说的希望“商业和想做的音乐分开来”,但我只能说,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艺术创作失去了你的土壤,就绝开不出比之前更艳丽的花。我也更不可能自私地希望GAI回到之前那种窘迫的生活(比如500块BEAT的事)。他能活得更好,对他来讲自然是好事。但对于我这样的听众来说,却失去了一个非常独特,前所未见的优秀创作者。
另外似乎GAI和红花会那边又撕起了。我简单看了下微博,这次撕的严重程度似乎非常高。不得不说这也是GAI的一个问题:他的作品有很高的高度,但是他在混迹嘻哈圈子的时候,却完全不知道他去撕的,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并且是在和一群完全和他不在一个精神世界的人在撕。我写了那么多,也真的觉得GAI有“文化上的自觉”,可惜的是,他没有“生活上的自觉”。
随着撕逼的升级,我估计我这个答案也保不住,可能很快会迎来很多haters的攻击。我会怎么做呢?我什么都不会做,因为我和haters根本不在一个精神层面上,夏虫不可语冰,有什么好撕的呢?让它去就好了。
可惜的是,GAI似乎不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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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决赛后最后一更
先聊聊几首评论区里大家频繁提到的歌吧。
很多人质疑我没有放进去两首歌:一百零八和只手遮天。这个首先当然我也说了,这个榜单是我自己的标准,所以跟大家的想法可能有些不一样,这很正常。
那么说说这两首歌。
榜单外:只手遮天
只手遮天这首我是很爱听的,hook是GAI的作品里数得着的好,抓耳,而GAI的verse同样非常出彩,霸气十足,非常重庆,并且也是非常典型的极为流畅,全程没有硬拗的韵脚,说话一般自然。
但是没上榜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喜欢贝贝那一段verse。这个榜单说的是GAI,没有打算去过多讨论其他人,所以也是我之前没有提到的原因,这里既然已经提到了只好顺便说说。我知道贝贝的各种头衔和江湖地位,也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得罪一些粉丝,但我个人完全没有听不出贝贝究竟好在哪里。我看了好几期贝贝的battle视频,词比较脏(当然大家都不干净),确实基本上都在押韵,这似乎在freestyle的角度来说很难;但是,我完全一次都没听到贝贝丢出金句,一次都没听到他的有代表性的反击,相反,我认为他更像是背了一整本骂人宝典之类的书。这其实仍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贝贝的作品里,我完全看不到什么深度。要知道,骂人骂的好也是可以骂出文化的,关键是看你的用词,你的思想在什么位置,但贝贝完全没有让我看到。
而反应到只手遮天这首歌里面,贝贝贡献了一大段讲毒品的词。我不喜欢的不是毒品不毒品,而是,这TM的和GAI唱的有一毛钱关系么?当然我也理解ft其他人的歌里面,两个人的歌词互相没有关系似乎是一种正常的现象,但是对这首歌来说,由于GAI的部分太好,贝贝的部分完全只是进来添了个乱。退一万步说,讲毒品就讲毒品,贝贝的这一段本身的水平也没有好到哪去,应该就是我说的“源流地意象堆砌”,这段歌词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实质的意义,不懂毒品的听了一头雾水,懂毒品的听了也不会觉得“写得好,真是反应了我的生活,real”。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只手遮天这首歌功过相抵,一开始就没想过放进榜单里。我理解GAI在当初混的不好的时候需要找到圈内的大佬去做这样的音乐,但GAI在后面有余裕的时候,希望可以把只手遮天的第二段verse改写一下,重新出个版本。(但这样做明显太不给红花会和贝贝面子,发生的可能性极低。所以不得不说,只手遮天这么好的概念,hook和前半段verse真是可惜了)
榜单外:一百零八
这首歌我原本是有计划放进榜单的,但是在我的标准里其实应该也是第十。后来我考虑鹳雀楼里面有古诗能更好的说明中国风这个概念,因此还是选了鹳雀楼。我知道粉丝肯定很不爽啦,并且GAI自己都认为一百零八是他最好的作品,怎么到了我这连前十都进不去了。
首先一个很正常的现象是,创作者自己认为自己最好的作品往往不见得是社会评价中最好的。其实作品创作出来之后,创作者自身的评价的权重和普通听众评价的权重不会 有太大的区别。(罗贯中施耐庵当初写小说也只是想混口饭吃,他们哪想得到自己写的东西会被称为四大名著)但我猜测GAI之所以这么看重这首歌,主要原因是这首歌的创作逻辑也是极为清晰的,他意识到自己从草莽英雄,评书戏剧中汲取了很多音乐上的灵感,因此将最有代表性的水浒传抓出来专门写了一首歌。我看到有弹幕黑了GAI一句“离了四大名著就写不了歌了”,当时差点没憋住笑。但仔细想想,我真不觉得这是在黑他。以四大名著为灵感源泉 的音乐创作者,我还真没听说过其他人,哈哈哈。
但是,虽然立意很正,很GAI,歌的内容也是GAI最擅长的,但一百零八相比GAI的其他作品,一个合格的评判是:中规中矩,并不十分出彩。
这首歌进入旋律之后,给听众惊喜的是第一遍的副歌(话说从前,水泊梁山),咦,很古,很有听评书的感觉。怀着期待的兴趣听下去,副歌歌词改变重复了两次后就结束了,进入主歌。主歌的饶舌部分也是比较温和的旋律唱段,之后回到副歌。整个流程下来,相比GAI的其他作品,缺乏惊喜。歌词方面,也极为缺乏金句。(相比榜单上的其他歌,首首金句频出)整首歌歌词最好的一段应该是(不后悔这辈子这一条命,藤曼的草鞋祖上的训,莫问我出身把酒当歌,大口地吃肉大碗地喝),有着标志性的GAI式的说话般的自然舒服和完全水到渠成的韵脚,其他的歌词则基本属于GAI的中等偏上的水平,但话说回来,问题还是在于这首歌没有爆点,没有punchline,还有一个更严格的问题是,写水浒传一百零八这么好的主题,有这么多可以写的内容,一句实写的内容都没有,全是虚写,感觉有点浪费题材。
并且最不应该的,一百零八这首歌词里还有一句大败笔,就是“此trap天上来”。这种歌词完全违反了我一直盛赞的GAI的歌词中那种说话般自然的感觉,非常硬拗,而且拗在第一次主歌唱完进入副歌的高潮部分,也就是第一个高潮就给你一个非常卡壳的印象。严格来说,这句“此trap天上来”严重影响了我对这首歌的第一印象,好像听完第一遍后基本就没有怎么重复听过。至于这个“此trap天上来”为什么不好,我相信对文字稍有敏感的人(知乎这种用户尤其多),相信都会有自己的评判。
总体来说,这首歌严格评判应该也是GAI水准之上的歌,在我的榜单里可以排在第十,没有进入之前的榜单确实是我个人被”此trap天上来”一句话尬到了。(但是天干物燥的verse几乎全部都很尬···好吧,这就是一个主观的评判···)
榜单外:白日梦想家,钢铁侠等
至于其他的几首GAI的普通话歌曲,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纳入考虑的范围。第一,这些歌严格来说,并没有超越其他人多少。白日梦想家和钢铁侠两首其实水准确实都非常高,但是这种水准高,也就是大家都有的“水准高”。说穿了这两首歌GAI写得出来,别人也写得出来。但是实话实说,这两首歌我听了几遍就算了,也没想过要去重复听,听它们和我去听艾夫杰尼,JonyJ是没有区别,而我平时是不会听艾夫杰尼和JonyJ的。
GAI通过这些歌以及和王嘉尔合唱的那首歌,证明了他可以唱这些别人的东西,并且还唱的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要好。这对很多完全不懂的人来说很重要,也封了那些说“只会唱山歌”的人的嘴。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完全不重要····并且我认为能把他自己的风格做到那种水准,怎么可能会做不了这种大家都会做的东西?就好像是一个人微积分都能解了,他还要向一帮小学生证明自己会解一元二次方程···
但是对于一些其他地区的听众来说,从这几首普通话作品来对GAI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也是非常不错的。
至于榜单之外,我个人非常推荐一首GAI 和 gosh老大 Wudu Montana合作的唯恐天下不乱。非常有气势,非常好听。这个Wudu Montana听说是个神人,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但他的那首“雾都夜话”,确实是神作中的神作,几乎是目前唯一一首GAI以外的我会循环听的RAP作品,如果不考虑作者硬放在我的榜单里,几乎毫不犹豫的会放在三甲的水准。
一些其他的评论:
中国有嘻哈总算是完结了。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这是我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完一整季的综艺节目。节目组有着诸多下作恶心的地方,但是仍然制造了足够的爆点和悬念(甚至还做了伏笔),使得整个节目场内场外精彩纷呈。
这是讲GAI的音乐的,虽然我对这个节目有诸多话想说,这里还是忍一忍,不去多说。只说说总决赛GAI的几首歌把。
总决赛后,酒干倘卖无几乎无人谈起。但是作为一晚上唯一一首新歌,这首歌给我留下了印象。同样出自张震岳热狗的手笔,这首歌其实整体质量是很高的,但它注定是冠军之夜的一个陪衬。我建议各位多听几遍。
其他几首歌就没有太多好说的,老歌新唱,我最大的感受是:我草GAI真会安排,这样安排下来竟然正好唱完他的所有中国风作品,一首不多一首不少(鹳雀楼在重庆魂里面贡献了一段verse···),并且套过的词也正好没有重复···(空城计前次唱了前半段这次唱了后半段)真是颇为神奇。
但可惜的是,很明显GAI整晚都处在一个用力过度的状态,虽然演唱的水平仍有保证,但是看着他的表演会明显感到紧绷,让人无法进入到享受音乐的状态。最值得吐槽的是那身衣服,为什么一定要穿得像个焊工一样呢!?(个人认为整期节目,GAI最好的扮相是60秒时唱天干物燥的扮相,其次是唱苦行僧时的扮相,都非常洒脱不羁,很多人说像算命先生,那又如何,中国文化里,算命先生就是带有仙气的,很符合GAI。尤其天干物燥时那头巾,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当然我知道原因,很明显是节目组刻意安排的,GAI一身黑PGONE一身白,形成鲜明对比和戏剧冲突····但是真的很难看。墨镜都不带··就更难看了。
一晚四首歌唱下来,我看到很多人都说听腻了。这些人里面当然有黑子,我也不得不说,连我都有一点审美疲劳。但是,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这真的是因为GAI的中国风让我审美疲劳吗?其实不是的,还是得说回音乐本身的水平问题。苦行僧我是可以循环一天的,我相信很多人都能循环一天,但是一百零八和只手遮天,尤其是压轴的一百零八,真的没有到这个程度。
我还是认为GAI最好的作品是苦行僧。我看了澎湃网对GAI的采访,我理解GAI说的“苦行僧代表不了我”,当然是因为苦行僧毕竟还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这不是GAI目前最想要的一个代表作品。但是,事实上大家的耳朵都可以明确感受到,他最好的作品就是苦行僧,而不是一百零八。一百零八这首歌的上升空间还有太多。想象一下苦行僧的完整版如果能放在最后的决赛,该将是多么炸裂的一个场面····
无论如何,节目结束了,我对GAI音乐的评测也结束了。我突然想提到一个小细节:冠军之夜,GAI的第一首新歌酒干倘卖无的verse部分,GAI第一次引用了一个意象:神。我估计这个点可能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但是我想说的是,GAI之前的风格都是草莽英雄,仙和佛;这几个意象的共同点是:都是中国的。(佛是世界的,但是中国也有自己的一套体系)人们也因此说GAI的音乐是“中国风”。而“神”这个东西,在中文语境里虽然可以是对神话体系中那些人物的统称(玉帝,太上老君等等),但事实上很少使用,“神”更多的是西方文化中的“God”。
这个意象我个人觉得是突然出现在GAI的音乐词汇库中的,其原因我相信和GAI这一段的人生经历有关,从囿于一个城市,囿于街头到了一个更大的环境之后,他有了更多的见识和冲击。“神”这个意象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反射。
在草莽英雄,侠客,济公,这些形象出现在GAI的作品中之后,在这一整个夏天的洗礼之后,一个新的,西方的意象,一个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大部分的人的精神寄托,进入到了GAI的音乐里。这意味着什么?我想,这可以从细微出反应出GAI的精神状态的变化。一叶而知秋,我期待着看你拔掉心中的刺之后,这个全新的盖,究竟还是不是G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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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更之一:虎山行
最近也是被评论区的各位催的恼火,我又何尝不知道新出的虎山行和沧海一声笑—奈何年末,事情多得逼人上吊,更新只能缓一缓。而最痛苦的是上周忙了一周,对周末最大的牵挂就是GAI的难念的经—结果大家是知道的。现在感觉整个对流行音乐的期待都快没有了,只好买了台ps4pro来转移下注意力—算了,闲话不提…
虎山行和沧海一声笑我自然也听了无数遍,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苦于说得太慢,这段时间我看了知乎的诸多评论,其实把能说的也都说得七七八八了,我现在倒很是担心我这点见解还能不能满足评论区各位的期望。
更何况,我还得先做个预警:对这两首新歌,该赞的地方当然有,但是,我可能还有一些大家不喜欢听的话要说。
先说虎山行。这首歌我给的榜单内位置是第五位,取代原凡人歌的位置。其排名下的歌顺序后延。
关于这首歌,其实在我听说GAI要专门为“那四句”写一首虎山行新歌的时候,几乎本能的,我就想要提醒GAI,写新歌可以,但千万不要强调“那四句”。可以拿它做一小段副歌,但最好再写至少一段并列的歌词,再放进副歌。
这个原因其实比较微妙,有点像维纳斯雕像的双臂—凡人歌中的“那四句”诚然非常精彩,但它只是GAI的一次神来一笔,对他的作品来说并不具备代表性。而GAI的作品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靠这种神来一笔,他也完全对此不依赖。四句好则好矣,但如果抓住大做文章的话,其实反而反应出创作者内心的匮乏。虽然考虑倒凡人歌这种现场创作的歌确实随意性太大,重新写首新歌是可以理解的,但强调四句会很掉分。
当然我最后也没有说出这个观点---废话我又没有GAI的微信我说给谁去---但最后听到的成品,虽然与我想的不一样,但我的感觉是,这首新歌虽然反复了三次“那四句”作为副歌,但却奇异地,确实没有太过强调。前两遍用仿电台的声音播放,编曲思路非常诡异清奇,最后才真声唱一遍,但也只是正常演唱,没有任何强调,或者夸大感。这其实与我一开始的想法殊途同归,新歌“虎山行”确实是一首独立的,有自己完整表达的音乐作品,而不是为了灵光一现的四句所强行创作。
但是,我想到一个问题:意识到“不要强调四句,做成另一个完整作品”的人是谁?
这个人不是GAI。这个人是这首歌的编曲,老道。
其实节目播出后,评论区频频提到老道这个音乐制作人,于是我也去关注了他。我在之前的评论中提过我认为GAI之前的作品,包括空城计的编曲都比较简单,其实也有朋友指出老道的编曲需要多品,才有味道。我在仅关注编曲的情况下反复听了多次空城计和苦行僧,表示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但我说过我对编曲当然不专业,对于这首歌的编曲评判,我倒认为是老道自己微博上所说的那段“仙水鬼火烧出的黯然销魂饭”非常中肯。“一往无前虎山行”这样的煌煌大词,竟然不用气势恢宏的编排来轰炸观众听觉,倒是反其道而行之,音量调小,搬了台老式破录音机放出来,刻意地削减掉其“宏大感”,又加入大量的“年代感”,这个结合使得本来极为主旋律的四句词瞬间变得戏谑而调侃----这事实上在精神内核上,才是贴合了嘻哈这个音乐种类的反叛和不羁。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编曲方式,但更重要的是,意识到这首新歌需要这样去编曲,而不是去再次消费四句,轰炸一波听众耳朵,才是更为难能可贵。
但是上一段,我已经整个跑题了---这是说GAI的帖子,说那么多老道干嘛?但说都说了….
并且这也是因为,这首歌说回GAI,我发现竟然没有太多好说的。
四句还是那四句。新的歌词,我个人认为在GAI的作品里,仅能算着中规中矩。“我走我个人的路不忘前人的树”几句,保持了GAI自己的特色和腔调,节奏也非常舒服,不错;但是歌词到后面,“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这是明显的凑字,对别的嘻哈歌手来说我完全无所谓,但对GAI来说我认为不够好;而“边打边收钱”“老子们会很有钱”这个重复的韵脚也让人不舒服,直接让听众感受到最后一句很词穷,找不到别的押韵。这在GAI的作品里是不应该出现的。
除了GAI的部分,其他两段verse我认为水平都很高,甚至都超过了他们自身的水平—当然CBLOCK的歌词一向都比较注重思想性。这部分是我比较惊喜的,也是我很少听到的和GAI feat的歌里面完全没有拖后腿的作品(另一首应该是Jony J的套路,推荐一下。)但就GAI自身的部分来说,表现仅在正常水平。
而这个“正常水平”,却是我在观察GAI从无到有地火起来的全过程中,非常担心的一点。这首新歌我必须说,非常好听非常优秀,但至少有一半的功劳要给编曲,还有大半功劳要给小胖和艾夫杰尼。而GAI在输出“那四句”以外,并没有给听众一个非常满意的答卷,没有让人信服“GAI的创作能力仍然保持在之前的水准”。这个下滑其实是很明显的,但被整首歌的优秀表现给掩盖过去了。
因此,我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地听完了这首歌。总体评价,非常值得听也非常值得循环,尤其诡异的编曲极为撩人,各段歌词也非常精彩—并且每次GAI在整首歌里压轴出场时永远自带让人瞬间High起来的特效。但是,这首歌很可能是GAI创作能力下滑的一个标志。
-------今天没时间了,明天更沧海一声笑的评论----
最后再来说一说沧海一声笑。
首先说排名。在我的表单里,沧海一声笑应排在第五位—也就是原虎山行的位置—也就是原原凡人歌的位置,其排名下的歌顺序后延…..
这首歌当然非常值得聊----GAI上歌手这事儿本身也很值得聊….但是退赛了这事儿咱就不聊了,我对这事儿的感受就是生气,没什么比你们不同的见解…..(要知道GAI这跟生孩子似的出歌速度,我知道他参加歌手时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排名,我只是想到他每周都得出首新歌就激动…..现在就不说了)
上面聊虎山行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编曲。说到这首沧海一声笑,竟然又得提编曲!
这是因为这对比太明显了—老道的阴柔诡异,出奇制胜成就了虎山行,但也正如黯然销魂掌一般套路独特,中了之后当时没啥感觉但被上了一堆debuff,一般人模仿不来。而沧海的编曲,堂堂正正的大鼓琵琶,就像一套降龙十八掌,就正面打死你。我思考了一下,这两种套路事实上没有高低之分,只能说老道在有限的资源下,别出机杼,螺丝壳里做道场,才华横溢,而刘洲则是资源丰富,谁牛逼用谁,什么乐器适合就上什么,最大化地调动听众的情绪,对听众的心理波动和期待了如指掌。
出来的效果就如各位所见,GAI的这首歌从一开头就牢牢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嗓就震人。编曲进行犹如江宽海阔,到“威!武!”一段时,整个听觉都被带着丢进了那个武侠世界里。几次副歌不同的轻重缓急演唱方式也赋予了很好的层次感。
而另外我想提的点是GAI的台风----可能是我孤陋寡闻,GAI的台风我感觉全世界独一份,包括什么地下Rapper中国的外国的全部加上,也就只有GAI才有这极为独特的台风。这台风很古怪,土气又洋气,傻逼呵呵又气势磅礴,一眼看上去像是小混混乱舞另一眼又是大侠风范,形容起来让人感到词汇量匮乏。实在要形容,我只能说一句:“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GAI的这个台风来源我也很熟悉,很多做派其实是川渝地区的街娃儿在当初超社会时的肢体语言和动作,然后GAI因为必然也受到很多川渝文化的影响,又不自觉地加入了很多川剧或者评书散打式的动作,最终形成了他这种虎头虎脑的台风---就比如大家都盛赞的他晃脑袋那几下,换任何一个歌手来做都只有一个字:傻,但GAI晃脑壳,虽然也傻得可以,但却又极有韵味,让人想起准备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想起哇呀呀狂怒的张飞和项羽,想起苦行僧里描述的那个满身是火的和尚。看到他的台风和表演会让人由衷地感慨,这个人的作品,言行,台风还有其他种种都是如此地矛盾又统一,充满了可解又不可解的谜团。
但是。
但是这首歌,诚然我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我觉得好听得不得了。但是我必须要指出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实。请各位读下面几句歌词:
何处笙箫 琴声入鞘 我以黄河水 蘸墨挥毫 可路正遥 今生如刀 若一晌喝醉 看我未老 要海阔天高 高声大笑 笑过 勾销 恩怨 妄念 贪恋 再逍遥
然后告诉我,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其实不用。我知道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对于GAI的歌词的水平,我已经在之前的评价说了很多。当然我也看了很多其他人对GAI的评论。其中有一个评论是“GAI的那些中国风有什么好吹的?就是古风圈的平均水平。”
我有幸听过或拜读过古风圈的一些作品—正因为如此,这条评论一开始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正如我之前评价里说的,不在一个层次上的对谈,说多错多,理都不用理会才是正道。但是,当GAI一开始唱上面这段词时,这条评论瞬间撞进了我的脑海。
GAI,你知不知道你唱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古风圈里的那点东西。是,这东西和你之前写的那些东西有几分形似,但你真的想往这上面碰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好意思情绪有点带入了。我先下个定语,这一段歌词百分之三百不是GAI自己写的。整个这段词,不要说用词用字,不要说行文断句,就哪怕写这几句词的思路,立意,都不可能是GAI自己的东西。
我稍微展开讲一下GAI的创作:很明显,GAI的创作所汲取的灵感,从头至尾都来自民间。这种民间包括了现代的市井和古代的江湖,涉及的面很多,但唯独不涉及的,就是士人那种文雅,统治阶级的那种精英意识。他的语汇,表述的源头都来自老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就算用诗,也是用最大白话那种“群众喜闻乐见”的诗。这是我在不停地强调的他的独特的“文化自觉”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部分。
在任何一个时代,精英阶层的自恋和自我膨胀使得他们的文化早就放大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例如我们这个时代到处都是马云王健林的消息),对这些文化的反应完全不能算着“自觉”,甚至在更多的时候,只能算着一种“趋炎附势”。因为这种趋炎附势,其中好作品的产量自然极低。而对社会真实,人间疾苦的反馈,才是真正“有所用心”,而这才是GAI的音乐值得被称赞的地方。精英文化永远是自上而下的 ,其价值虽毋庸置疑,但自下而上生长的草根文化或者说民间文化,其勃然的生命力更是不可忽视。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之前提到的说GAI的作品是所谓“古风”作品,我完全不予置评。因为说这话的,不仅对我提到的文化区别完全没有概念,更是对文字本身毫无感知和鉴赏能力。古风圈的作品(或者说是大部分作品)事实上都是目前年轻人对古代精英文化的拙劣模仿,本质上仍然是我在上文中说的那种“趋炎附势”,不过这个趋的时代跨越到了古代。更何况大部分创作者古文基础完全彻底的不过关,想要创作出什么不得了的作品出来,完全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但是GAI的作品,正如他所说的“没有文化”,他确实没有文化。因为没有文化,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来自这种精英文化,不管古代的还是现代的侵袭,他的东西是从最草莽的民间长出来的,这些东西是评书,山歌,古代老农民互相谩骂的口头禅,是最原生态,也最本质的中国本土文化。
但有意思的是,这种自下而上的本土文化,在生长的特别好的时候,他们中的高水平作品,几乎能与主流的精英文化一较高低。这就有意思了。例如这段:”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这是关汉卿的作品,很明显用词遣句都明白如话,在当时也是非常民间的戏曲作品,但他的艺术价值不会低于(或者说其实远高于)士人阶级的伤春悲秋。
但当这两者在艺术水平上都同样到达了一个高度时,旁观者就必须得有很好的鉴赏力来将两者区分开来。比如,如何区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和“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如何区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和“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当然这很难,一般的读者最多只能看到他风格的不同,而看不到这种阶级上的分野。
但对创作者来说,这个分别却是天差地别。写出“眼见他楼塌了”这样平实而真切句子的人,断然写不出“旧时王谢堂前燕”,这是思维上的本质不同,哪怕立意其实说的是同一个事。对读者来说,喜欢“堂前燕”的自然大有人在,但同样,也有无数的人喜欢直白但更加扎心的“楼塌了”。两者都自有其存在理由,但是,当写“楼塌了”的人,开始尝试去写“堂前燕”呢?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草莽中长出的这些民间艺术,往往有蓬勃的生命力和极强的感染力,但是最大的弱点是没有理论支撑,没有自己的艺术体系。没有体系就导致民间艺术对自己的艺术高低无法量化和评判。你说好,有人说差,那这民间艺术到底是好是坏?正如,元曲的艺术成就是否就弱于唐诗宋词?创作者本身都是无法判断的。因此,往往这些创作者虽然出生草莽,却事实上在内心极度渴盼“主流文化”,事实上也就是士人阶级文化的认同。
但这种认同,往往在发生的第一天,就杀死了这个民间艺术。这样的认同,就有如水浒好汉受到了招安。招安之后,就没有好汉了。但哪怕如此,这样的认同仍然对于民间创作者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因为他们理念水平不够。
我说这么多,说回GAI就是,沧海一声笑这段歌词,其实还真算不上差。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感觉不会弱于方文山写的那一大堆。事实上,我要是说这段歌词差,首先评论区就会出现一大堆人不服---而这一堆人,就是我所说的,无法看出“阶级分野”的人。但是这个歌词,对GAI来说,非常差,不仅差,而且危险,对GAI的思想和创作都会产生影响。
GAI愿意在台上唱这段歌词,我就已经感觉这是不好的信号。GAI没有意识到这段词对他来说是格格不入的(表面的中国风,看似差不多的用词习惯,非常有迷惑性—也会迷惑绝大多数听众)。他很可能觉得这段词好,因为他写不出来—他不会认为这是思维体系导致他写不出来,他可能会认为这是因为水平不够—这样就进入了我最担心的误区。
一旦GAI进入这个误区,那么一开始我提到的那句评论就成立了。这就是古风圈的平均水平。趋炎附势,想要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建一个空中楼阁。这就是自上而下的思想和创作体系能创作的东西。“琴声入鞘,黄河水挥毫”这种词,有想象力,可是如何呢?GAI的人设是什么,他的创作基础是什么?满身是火的和尚,拿什么琴声入鞘?超社会的混混,用什么黄河水挥毫?“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非得要把评书三国翻得吐了才能随口的总结出来,而“黄河水挥毫”这种词,你可以让初中生坐在家里,看几本唐诗宋词后硬编,大概率也编得出来。毕竟,“万里长江做澡盆”的解缙,也是在小P孩的时候就能答出这样的对句。这种东西不需要生活的沉淀,不需要你在夜里痛苦地折腾和打滚—因为它就是文字游戏,是士人们闲暇时的消遣。
实在抱歉,在这个话题上确实费了太多笔墨。这也是因为,我很担心“琴声入鞘”这个方向的歌词,会成为未来GAI的方向---不成体系的草莽创作,很难抵挡得了这种看似高级的写法的诱惑。他坚定得了他的初心吗?我是很怀疑的,毕竟,“倘若心无杂念方能够修成正果”这种金句,在今年整整一年里,我都无从得见了。
心无杂念,才能修成正果。GAI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你现在,是否已经有了杂念?
总评,这首歌台风炸裂,编曲炸炸炸炸裂,完全可以无限循环。口味也非常大众,喜欢不喜欢听嘻哈,都无法阻挡你喜欢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