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现在的孩子“动画是什么”，他们的回答也许会是喜羊羊、是奥特曼；如果要问现在的年轻人“你看什么动画”，他们的回答也许是宫崎骏、是迪士尼。曾经获得金鸡奖、百花奖的桂冠、屹立于戛纳电影节、莫斯科国际电影节的中国水墨动画似乎已经被埋藏于记忆深处，成为遥远的荣光，我们所知的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小蝌蚪找妈妈》。水墨动画是落寞了，却不是被遗忘了。来自苏州的漫画家、动画人狼烟无言（下称无言）和她的狼烟动画工作室11月18日发布了一支长约九分钟的水墨动画短片，这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短片为动画爱好者们带来了不小的惊喜。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专访了这位身兼剧本、美术和背景三职的幕后制作者狼烟无言。

夙愿：水墨动画《白月儿》诞生记

“我们不是突然想要去做水墨动画的，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白月儿》终于完成了我们的夙愿。”无言说。无言是一位苏州姑娘，出身国画世家，父亲和爷爷都是专攻国画，在家庭熏陶下无言对国画也情有独钟，“我现在越来越想要去挖掘一些中国美术的艺术形式，水墨动画就是其中之一的尝试。”《白月儿》这部短片并非一帆风顺，出品方好传动画也透露因为作品难度大，新入职的制片从入职到离职一直都被这个项目环绕。经过了近四年的打磨，这支九分钟的短片才最终面世。

和大多数动画作品一样，在动画制作前首先需要一个故事作为支撑。《白月儿》的故事创作历程有些特殊，这是一个从画面出发的故事。无言说，“可能因为我是美术出身的，所以当我作为编剧写故事时，我首先构思了一个画面，从一个画面延伸开来架构整个故事。”《白月儿》的故事背景为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苏州，那时社会动荡，苏州贫弱，不少人被迫背井离乡去上海讨生活。故事的主人公小男孩的母亲积劳成疾过世，而小男孩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网友有一句评价总结得很好，这个是大时代下的一滴小眼泪。”

从画面制作起，水墨动画就开始了一场“硬战”。水墨动画的一大特点在于“细微之处见真章”，对此，无言详细介绍了《白月儿》制作故事：“大家常见的动画通常是把绘制好的序列帧直接进行后期制作，角色的线条色块都有明确的边界线。三维动画则是使用模型来表现角色，但水墨动画则有所不同，不能简单地用毛笔一帧帧去描绘，因为会造成抖动和跳跃。因此，水墨动画需要每根线条、每个色块都是一个区域，如果线条有深有浅，那深的和浅的又是不同的区域。”

这些线条色块制作起来已经够麻烦了，关键帧的绘制更是叫人抓狂，无言举了一个例子，“比如母亲绣花这一幕，她的手指动作要一帧帧画出来，我已经记不清我到底画了多少手绘稿了。”但是在无言看来，最难的还是构图，也就是决定了水墨动画质感的关键——留白。“分镜图就是简单的草稿，我画的时候就需要考虑这里需不需要留白，留哪里的白，人物和背景的位置关系怎么处理，这都需要反复打磨。” 在整个制作中，无言和她的团队也是边摸索边制作，“我们不仅是参考了美影厂，而且也在不断探索水墨动画的表现形式和现代技术的结合，让这部短片能更适应现代审美。”记者问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去制作这样一部动画值得吗？无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值得啊，就算水墨动画日渐式微了，做的人少看的人也少了，我们的作品还能让大家有所感触，还有人愿意试试水墨动画那就没什么不值得的。”

困境：不是技术的问题

水墨动画是完全中国式的动画，初次在国际亮相时曾引发无数人的惊叹，对高田勋等日本动画名导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今水墨动画的落寞多少令人产生时移势易、沧海桑田之感。“我觉得水墨动画制作技术比较难还是其次。”无言说到。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动画制作进入了数字时代，“所见即所得”的电脑后期制作可以替代过去老旧的后期制作技术，达到更好的呈现效果，而今的困局并不是技术受限所致，“一个是水墨动画节奏慢，二来是如果作为商业电影的话它不划算。”如今“短、平、快”是主流，长片更加讲究叙事节奏视觉刺激，水墨动画意境悠远，故事更是娓娓道来，不适合做成长片进入院线市场。

相较于成本较低的三维动画或者三维转二维的动画作品，水墨动画制作成本高，耗费时间长，投入人力大，市场回报率低，对于投资方而言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而美术作画人的缺失亦成为水墨动画发展的痛点，更是整个中国动画产业的痛点，无言从一个动画制作者的角度讲述了她的看法，“我们是不缺后期制作技术的，缺的是画画的人。动画行业留不住人才，人才都流去画游戏了。”无言以日本动漫行业的发展为例子，“我们看到很多日本动漫都是从漫画改编的，有很多不错的画手，但还是能明显看到相比起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现在新出的动画作品也是大不如前，他们也在人才流失，但是他们的动画从业人员基数大，所以每年还能有些作品出来，到我们这边直接就断崖下跌了。”

动画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相比起三四年就能速成出来的游戏绘画，动画绘画人才的培养相对缓慢很多，投入大产出低，动画制作公司利润不高，动画从业人员工作强度与收入不相匹配，收入更为景气的游戏原画成为不少画师的最终归宿，“用爱发电”在动画从业人这里或许并非调侃。

前世今生：水墨动画将何去何从

1960年，陈毅一句“让水墨画动起来”促使上海美影厂开始水墨动画短片实验，到1961年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正式面世，到之后的《牧笛》《鹿铃》《山水情》等作品美影厂可谓是投入巨大，《小蝌蚪找妈妈》就是70多位国画师耗时六个月的作品。在这些作品里我们不仅能看到动画大师特伟、钱家骏，还有国画大师李可染、程十发、吴山明等人参与其中，这些大师的参与使得早期的水墨动画具有了极为灵动独特的美感，这些动画作品堪称为精美的艺术品。1988年的《山水情》成为“最后的绝唱”，此后美影厂走向市场，脱离市场只专精于艺术的水墨动画无可避免地走向衰微。

2019年，美影厂副厂长陈波宣布美影厂开始制作90分钟的长水墨动画片《斑羚飞渡》，而这部动画或许能在2023年与观众在大银幕见面，美影厂的大胆尝试是否成功也还是未知。

水墨动画究竟要走向何方？无言说：“水墨动画或许不会适合院线市场，但是现在也有一些动画作品里加入水墨动画的元素，让观众耳目一新，或用三维渲染做出水墨的效果。尽管我觉得这些不能称之为水墨动画，但也是对水墨动画生命延续的一种方式吧。”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 沈昭

视频、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校对 盛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