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利向漫评】花牌情缘
世界上有两种好看的动画，一种是让你愿意从分镜作画剧情配乐变着法往死里吹的，一种是让你说不出话来就是吸了毒一样一集又一集停不下来的。
——齐施斯沃尔·夏硕德
今天想给大家安利一部我近期补完的作品，一部原作漫画2007年连载至今、2011年得到动画化、2016年得到真人电影化的作品，一部优秀地融合了少女漫和热血漫的“青春作品”：《花牌情缘》（ ちはやふ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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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せをはやみ」
这番其实好几年前，动画刚播出的时候，就有前辈向我安利过。我这个人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时候就一直拖着懒得去看，不过说起过的总归记忆里会留个印象。于是在这一周，终于是两口气补完了。
这次入坑也很神奇，“花牌情缘”这个番名突然闯入我记忆里，我就去B站搜了搜，结果发现了真人版电影（上下部）。于是生平第一次，我突发奇想地先去看了电影改编，再回头去看原作。结果是我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入坑顺序，其一是因为电影拍得非常好，可以说是漫改里少数精品之作；其二是因为实写的亲切感让我马上沉迷进了这个故事里，起到了极大的增强对原作兴趣的作用；其三是我发现，从电影到动画到漫画，越来越贴近原作的过程，是接触的故事信息量一步一步增加、还原的过程（而不是反过来一步步减少、改变），结果让欣赏体验变得非常非常有意思。我会推荐诸位也尝试这个顺序入坑。
花牌情缘讲述的是以“競技かるた”为中心的少女少年们的故事。競技かるた一般译作 “竞技歌牌” 或者 “竞技歌留多” ，和标题最早流传时的误译“花牌”其实是不同的东西（流云字幕组正片内字幕已全部修正为歌牌，仅标题将错就错保留花牌这一流传很广的误译名。本文同样采取字幕组的做法）。
从传统分类上讲，这应该是一部少女漫，具有各种少女漫的典型特征——尤其是在末次由纪老师的超美型画风加持下。但是，也有很多人在安利时大吼：“这不是少女漫是热血漫啊！！！”而我比较愿意称之为：青春漫。它描写的是独属于这样一份青春时光的情感，梦想，和拼搏。只不过这一次，这个主题的载体，是即使在日本都可以称为冷门的竞技体育：歌牌。
是的，歌牌是一种绝对正宗的竞技体育，有时被称为“榻榻米上的格斗”，对记忆力、体力、眼力、反应能力、速度都有极高的要求。它以日本著名和歌集《小仓百人一首》为基准，从100张下句歌牌中随机抽取50张平均分给两位选手，每人25张，随后两人在朗读手朗诵诗歌上句的时候，抢夺场上对应的下句牌。歌牌是动与静的极致，不动如山，侵略如火，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而这其中的魅力，却是很难如几大球运动一般从激烈的碰撞、纵情的呐喊中感受到的。而且对于外国人来说，歌牌中浓郁的日本文化气息又增加了了解和欣赏的门槛——作者末次由纪本人都在第一话就借角色之口说“歌牌上成为日本第一的话，也就是世界第一了吧”（这不像乒乓球，是全世界都玩而中国一家独大，歌牌是真的只有日本在玩）。这部花牌情缘，描写的便是这样一种小众、排外、又极富魅力的竞技。
本作女主，也可以说是真男主绫濑千早（あやせ ちはや），在小学时被福井县转学来的同学绵谷新带领，走进了这歌牌的世界，从此变成歌牌痴（所以也可以说本作真男主乃是歌牌，所有角色都是歌牌的后宫）。千早的青梅竹马真岛太一，也逐渐在千早和新的感染下，开始认真玩起歌牌。小学毕业时，新 由于爷爷病重，不得不随家庭离开东京，回到福井读书，太一同样考上了离家很远的重点学校，将要离开千早身边。新 在“我们恐怕再也见不到彼此了”的彷徨中流下泪水，千早同样在泪眼朦胧中，却说：只要坚持玩歌牌，我们就一定会再见面的。就这样三年过去，直到太一和千早在同一所高中再次相会，千早决定在高中建立歌牌部，三人、以及更多人的命运，终于因为歌牌再次交织在一起。
瀬(せ)を早(はや)み 岩(いは)にせかるる 滝(たき)川(かは)の
われても末(すゑ)に 逢(あ)はむとぞ思(おも)ぶ
急流岩上碎，无奈两离分。
早晚终相会，忧思情愈深。
这便是我本节标题所引， 「せをはやみ」 所代表之和歌（小仓百人一首 第七十七首）的含义，讲述的是湍急的水流，即使被江中的岩石分开两边，也最终会合流到一起。在本作中，这张歌牌具有尤其深刻的象征意义。 「せをはやみ」 是千早第一次接触歌牌竞技时拿到的第一张牌，更加暗示了主人公们注定终将再次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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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ちはやふる」
或许以上剧情简介（虽然仅仅是动画开头三集的部分），已经让朱军感受到了白的气息。毕竟一女两男的主角配置还能是什么剧情呢？不过花牌情缘不同于一般少女漫的独到也就在此体现出来了：这部作品完全没有沉迷于男女主角的恋爱纠缠，而是真诚地描写着他们拥有歌牌的精彩人生，描写着他们的情感在歌牌竞技拼搏中的薄发。在这里你不会产生“卧槽又是白得胃疼”的吐槽欲望，因为是竞技歌牌，如同《你的名字》中描写的“守灵”（むすび），连结着所有人的情感和命运。
「ちはやふる」 是本作的另一张灵魂牌。这是《小仓百人一首》和歌集的第十七首，是本作的标题来源，也是女主千早（ちはや）的本命牌。据我查资料的有限了解和作品中角色小奏的解说， 「ちはやふる」 是和歌中的“枕词”，多修饰神明、大君等伟大的存在，表达的是神明方具的磅礴伟力——而且这种磅礴的力量，并非狂暴地汹涌而出、席卷万物，不安定的（荒ぶる）混沌巨力，而是凝于内、发于瞬，集于一点、寓动于静的力，宛如稳定旋转的陀螺，譬如不动，亦无不动。——又暗合歌牌竞技的特性。
ちはやぶる 神(かみ)代(よ)もきかず 竜田川(たつたがわ)
からくれなゐに 水(みず)くくるとは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问。
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因为这首和歌作成的年代，日语还没有浊音符号，所以本作标题忠实古文表现写作全清音，在和歌原诗中须读作浊音ぶる。更多讨论可以看这个： 动漫《花牌情缘》的日文标题《ちはやふる》为什么读 ちはやぶる？ ）
（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翻译这小仓百人一首的刘德润先生。不过即使是这版最好的翻译，“悠悠神代事”也很难表达出 「ちはやぶる」 所含的力量感。）
在花牌情缘中，可以说千早、太一、新，以及现任女王（竞技歌牌全日本第一的男选手称为名人，女选手称为女王）若宫诗畅、名人周防久志，乃至许许多多的配角，都在竞技中表现出来过 「ちはやふる」 的力量。这种内生的力量可以说是精神意志和头脑体力的共同体现。
说本作是热血漫，或许也就来源于此。静态的博弈，动态的交错，蓄积的力量在一瞬间的爆发，决出胜负，给人以无可名状的紧张感，全身血液为之奔腾。这一方面我认为电影表现尤佳，毕竟真人拍摄、现场收音，几十人瞬间一同挥舞手臂爆发的气势，不是录音棚里的音效匹配能比拟的。但是动画和漫画却也具有实写难以企及的独特表现力，比如实拍难以表达的心理活动，和夸张的机位与分镜等等。本作三种载体，可以说享受三种不同的魅力。
说真的，不要单纯把它想象为一部“有少女元素的热血运动漫”，或者“有热血元素的少女漫”。在花牌情缘上我看到了两条叙事路线的高度统一，继而给人以无比真切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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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しのぶれど」
“梦想必须是关于自己的事。”——这是当小学的千早告诉新，自己的梦想就是姐姐（绫濑千岁）能当上日本第一的模特时，新 说的话。
这一天千早第一次真正接触竞技歌牌，第一次考虑梦想的含义，也是第一次，被人在某一方面上可以拥有的热情与专注所震撼。“这一天，我学到的不是歌牌，而是新 的热情”，千早在心里这么想着。在随后小学校的歌牌大会上，千早代替丢了眼镜的新 出战，并且凭着聪明和反应能力，第一次击败了太一，也真正体会到了歌牌的乐趣。她对沮丧的太一说，新 是以名人为目标在玩歌牌，而新走来对千早说：那绫濑同学就当女王好了。这句话，在千早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既是“女王”的梦想，也是新 的情愫。
高中成立歌牌部之后，千早终于在高中歌牌选手权大赛的个人赛上，认识了现任女王——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女王——若宫诗畅（わかみや しのぶ）。在比赛中，一名选手总25枚牌，以20枚的绝对差距输给女王，让千早第一次真正直面通往梦想之路上的实力鸿沟。
「しのぶれど」 ，是女王诗畅（しのぶ）的本命牌，几乎是诗畅本人的代表，更是千早女王梦想和纠结恋情的双重象征——因为这首和歌也正是一首十分美丽的恋歌：
忍(しの)ぶれど 色(いろ)に出(い)でにけり わが恋(こひ)は
物(もの)や思(おも)ふと 人(ひと)の问(と)ふまで
相思形色露，欲掩不从心。
烦恼为谁故？偏招诘问人。
当然，千早本人是个超级歌牌痴和恋爱白痴，对太一和新 暗暗的好意，对自己不明不白的心跳，都毫无自觉（要不怎么说歌牌才是真男主呢）。即使是漫画到目前，千早的认知最高优先，依然目指女王。可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しのぶ」都是千早在最后必须要迈过去的一个槛。
这就说回了太一。其实我是站太千的，不过以上不知不觉就聊了很多新 的内容。之前看到过某句别人的评论，我很喜欢：如果说新 是给了千早梦想的人，那么太一就是千早追梦路上一直陪伴她的人。相伴与相知，孰重又孰轻，这也是本作的纠结点。
在我看来， 没有绵谷新，这个故事根本就不会存在；没有绫濑千早，这部作品就没有灵魂；而没有真岛太一，这部作品就没有血肉。
原作不止一次提到或暗示，新 （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对千早来说，就像是歌牌之神。千早在听小奏解说时，仍对 「ちはやふる」 的含义似懂非懂，但是在之后看到新 与女王比赛中的身姿，却恍然懂得了 「ちはやふる」 是怎样的力量。结合刚才我说的， 「ちはやふる」 一般便是修饰神明的伟力，这几乎是对新 在歌牌上“神性”的明示。回头看小学时代的启蒙剧情，便也能恍然明白，新 之于千早的启发性，恰如神明赐予人灵魂，影响了千早一生的方向。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新 就是故事内的“创世神”——如果不是他引领千早走上歌牌的道路，指明了她的梦想彼岸，就不会有一切精彩的故事。
（顺便吐槽一句，绵谷新是本作几乎一半有描写的高中歌牌选手的童年阴影，被他从小吊打的人不计其数，包括同为男主的太一和女王若宫诗畅。所以这家伙真的很符合神明的位置，不仅是千早的神，而且是一大半角色矛盾点成长点的创造者。）
然而，神明创造世界，便退居天穹之后。新 把千早和太一领上了道，却自己首先离开了他们，在不短的时间内从两人的人生轨迹中消失。接下来推动一切发展的，是千早自己。千早是一个有着超强行动力，又爱歌牌成痴的人，是她把几乎已经离开歌牌的太一重新拖回歌牌的世界，是她用自己冲上A级的燃烧意志，感染太一和她一起创建歌牌部，是他在新 最灰暗想要放弃歌牌的时候，想都不想地拉着太一去福井见他，唤起新 对歌牌的留恋。千早是一个永不止步的人，剧中几乎所有角色，都在受到她的感染、影响或动摇。花牌情缘所具有的一切昂扬的，热血的，积极的，愉快的力量，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千早的存在。
而太一，太一这个最让人心疼的男主，构成了这部作品的骨血。没有千早存在，这个故事将毫无生气，而若没有太一存在，千早就不会是现在的千早。太一肩负着歌牌部部长的职责，每时每刻都在关怀着社团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千早，没有人比太一更懂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心思，她的斗志。太一的温柔细致是一种如沐春风的柔和魄力。每一次团队赛，太一是全场最关心全体队友的人，同时自身还往往要面对强大的对手。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引领着社团队伍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他是千早团队梦的实践者，是默默付出最多的人，更是以超绝的精神意志和记忆力与歌牌界那些高不可攀的天才天赋不懈战斗的人。太一身上有着最令人动容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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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波津(なにはづ)に
难波津之歌，和歌中最为知名的典范作品，也是竞技歌牌每一场开头吟唱的「序歌」。在此我想作为本篇最后一个部分的开头。
来聊一聊其他有趣的事情和一些总结吧。
在上面提过，我是通过漫改电影入坑的，而且十分推崇电影作品，这里想多说几句。这部电影，给之前完全不了解花牌情缘的我看，成功让我看懂了竞技歌牌是怎么回事，让我看明白了人物关系的设定和发展，让我看进去了故事传达的感情。我认为，这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功的漫改作品。
我一直奉行的两个观念是： 一、一部漫改电影首先是一部电影，然后才是一部改编 （这一命题同样适用于漫画改动画、小说改动画等多种情况）； 二、如果一部改编作品需要让“原作党”喊着“去看原作就懂了”，而不是让人亲切地体会到故事本身的深刻魅力、由此产生了解原作的欲望，那就是失败的改编。 在这两点上，花牌情缘电影可以说是极为出色的。
优秀和删改原本就不是矛盾的。看完动画（现在在刷漫画）回过头来又看了一遍电影，我也就发现了的确有很多删减，很多变更，甚至人设都有一点差别，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指摘电影的理由。花牌情缘的电影好好讲完整了一个故事，而且讲出了原作的精华、最动人的力量所在。做到了前者，就超过了80%的漫改实写，做到后者，就超过了99%的漫改实写。以及，片尾曲Perfume组合的「FLASH」实在是好听。
唯一感觉不满意的就是，好像年轻演员里男演员演技都被女演员压着打。。。。
（说真的，真剑佑和野村周平全程面瘫，反而丝丝和mayu的发挥明显更加放开，更加优秀。倒是配角矢本悠马和森永悠希表现不错。）
在动画版里，CV的演绎是非常非常动人的。男主太一和新 担当是偶像实力兼具的宫野真守和细谷佳正，女王诗畅担当是配音作品找不到几部表现却很惊艳的中道美穂子，瑞泽歌牌部文化担当小奏CV是人人都爱的爱衣酱，其他就不多说了。比较好玩的是今天人气逐渐上升的安野希世乃和安济知佳两位在花牌里打了好多酱油，于是看此动画时在路人里找安野成了我的一大乐趣。
不过所有这些，都不及麻沙美小姐配千早更深入我心。可能是由于先看过《东京食尸鬼》（真户晓）和《Macross Δ》（米拉洁）的关系，麻沙美给我的印象是比较偏冷、偏强势、比较粗犷的声线。结果这次展现的千早是个反差极大的角色（其实千早才是麻沙美出道第一年的主役和成名役），有时是元气baka，有时是不知所措的小女生，有时是苦恼的斗士，各种各样的表现麻沙美小姐都驾驭得非常好。片尾曲「そしていま」演唱惊艳（怪不得有Macross fan说麻沙美唱歌水平完全也可以搞个偶像企划什么的）。
这是一部非常难得的没有唯心主义、没有超能力、没有开挂、没有嘴炮、没有逆天改命、没有精神决定论、也没有天才决定论的正统青春番。所有角色的实力都在合理范围内，所有对决的展开都在合理范围内。有人说本片像“歌牌版灌篮高手”，确实有这种感觉。
说起来，名人和女王的设定的确很bug，但是偏偏是这俩看上去最不切实际的角色有实实在在的现实原型！作品中名人 周防久志 ，大三第一次拿到名人位，然后就是五连霸一口气拿下「永世名人」称号，歌牌界“感觉”无人能及。他现实中的原型则更为夸张——永世名人 西乡直树 ，自1999年（时年21岁大三）起、2013年主动退役止，包揽了这些年（1999-2012）全部的名人 14连霸 ，是史上最年轻的名人、称霸时间最长的永世名人，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作品中女王 若宫诗畅 ，初三即取得女王位，被誉为最年轻的女王、罕见的天才，实力碾压主角千早。她的现实原型——永世女王 楠木早纪 ，同样在15岁时（2005年）拿下第一个女王位，现实史上最年轻女王，然后是 10年连霸 ，直到2015年主动退役。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现实总是比小说更离奇。如果去B站搜“竞技歌牌”，可以搜到近几次女王战·名人战的视频，会看出花牌情缘中甚至对选手速度的描写都没有太大的夸张。真是何等现实主义的作品啊。
这部花牌情缘给予了我非常深刻而奇妙的体验。我已经很久没有为一部作品写下这么多字了。其实直到现在，你要是让我说说从分镜演出、作画、配乐等各方面的制作水平来看这番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我说不出来。我可以和你聊《灵能百分百》的作画，聊《冰菓》的演出，聊《命运石之门》的叙事，这些都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作品。而这一部，我说不出来。因为从客观上分析，好像它并没有什么真正很了不得的大手笔制作、顶级原画加持、超强的特技，但是这个故事就是那么流畅，那么精彩，如大河奔腾一气呵成。
这或许就是， 「ちはやふる」 ，吧。
（题图来自pixiv，id=35855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