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中古时期有关佛教题材的雕塑作品中，经常能见到有“金刚力士”的身影，他们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有何作用、功能？艺术造型有何变化发展？本文试析如下：

一、“力士”和“金刚力士”名称的由来及变化

“力士”一词在中国历史记载中，为指力气很大的人，《公羊传·宣公六年》：“ 赵盾 之车右祁弥明者，国之力士也”，《史记-秦本纪》记载“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亦有显示英雄气概的《力士舞》记载于史册：《魏书.奚康生传》“康生乃为力士舞，及于折旋，每顾视太后，举手、蹈足、瞋目、颔首为杀缚之势。”，如图（1）为2009年江苏大云山汉墓出土西汉力士形象。光头跣足，两臂环抱，怒目圆睁，虬孔有力。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感。

随着佛教于十六国——南北朝之际在中华大地得到弘扬发展，佛教以经文、浮屠、造像等形象树立传递。与佛教有关的词语及形象在国内开始流行，与中华文化交汇融合。

其中如金刚力士，梵语名 那罗延 ，又作那罗延天，意译为坚固力士、金刚力士、帝释天之力士，亦被视为 毗湿奴 之异名。以上诸称谓都是佛教在的发展过程中，吸纳众多的印度教诸神作为神、佛树立。其中渊源于印度古代神话的夜叉和那罗延天，属于佛教中的护法神系列。他们被佛教吸收后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逐步演化成金刚力士群体。《大宝积经•密迹金刚力士》记载，金刚力士原为法意太子，曾发誓皈依三宝后要亲近佛，作金刚力士，后来成为佛的五百名执金刚随从侍卫的首领，是谓“密迹金刚”。佛典上说车渠、玛瑙、琉璃、唯金刚能穿，又能破诸山石及烦恼，让他守卫门户，该是再合适不过的。由于他手持金刚杵，称为执金刚神，又因为其身口意速疾、隐秘难知，因此又名密迹金刚。金刚一词，为佛教梵语Nryana的意译，有“金中最刚”之意，成为牢固、不灭的象征，坚固、锐利，能摧毁一切。图（2）力士形象为在佛陀右边一手拿花束，一手执金刚杵，牵着衣服一角，赤裸身体肌肉外露。其所着衣服为犍陀罗造像中常见的通肩式大衣样式。

中国式样的金刚力士形象，最早出现于北魏云冈石窟。如图（3）大同云冈石窟中的力士，头顶鸽型宝冠，面孔为中亚人种式样，身体与衣着却已为汉人样式，身材健壮，其形象统称为“云冈样式”，即力士身体与图犍陀罗时期金刚力士相比较除了手无金刚杵之外并无区别，都是右手高举，左手扶腰。显示出“金刚力士”这一形象已有犍陀罗与中华文化相融合的趋势。稍后时期的敦煌莫高窟所出唐代经书中图（4），明确出现了标注“金刚”的力士形象，头戴宝冠，手执金刚杵，身披法衣帛带做护卫状。头部硕大，满面横肉，怒目狰狞，充满彪悍勇猛之气，面目已经演变为中华本土汉人形象。

同时佛教中的力士形象，除了手执金刚杵的胁持、护法力士外，还有托座力士。托座力士一般在佛座、佛堂下方四周，托座力士能举千钧、能扛鼎，擎天撼地，因此为佛祖抬莲台。《长阿含经》称其为“末罗”，意即“力士”，佛陀涅槃之际，当时佛陀的棺椁即由末罗扛抬。如在公元前1世纪晚期至公元1世纪初叶，印度安达罗（萨塔瓦哈纳）王朝时代，在桑奇大塔围栏四方依次陆续建造了南、北、东、西4座砂石大门，大门石柱上四位托举力士嘴上留髭肌肉健硕，坦胸露脐，双手做奋力托举状，健拔悍勇，图（5）。时间稍后为犍陀罗（公元前3世纪----公元5世纪）遗存之托座力士，全身几乎赤裸，单膝跪地，一手扶膝，一手奋力托举基座，图（6）。

中国高古时期，亦有类似托座力士形象出现，1978年湖北省随州市擂鼓发掘出战国的曾侯乙墓图（7），力士身着右衽褐衣，腰插宝剑，双手奋力托举；1983年广州发掘 南越王墓 人操蛇屏风铜托座图（8），力士身着右衽褐衣，短裤，跣足。

江苏南京南朝梁萧宏墓石柱上的力士 图（9） ，身材肥硕，赤膊跣足，头束发鬓，身着短裤。以上三图，力士们都是以被神化的面目出现，带有一定的宗教和巫鬼气氛，其作用是当大力神负重托物，以护佑墓主。

在中古时期众多佛教遗迹之中，现存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东魏李道赞率邑义500余人造像碑》图（10），释迦坐像下层，头顶着帷帐的力士、手舞足蹈的骷髅仙、两位跪坐手捧莲花的供养人、两只护法狮子、最外侧两尊持法器的护法。两神王中间有七余尊造像，中间佛龛释迦牟尼趺坐，两侧有二胁侍，及二力士与众菩萨，下有托举坐力士与两只伏狮及狮童。

美国弗利尔博物馆藏隋代青铜舍利函中图（11），基座四角各有四位力士，奋力托举舍利铜函，佛经云：佛陀涅槃之后，拘尸那罗城内善男女请四大力士抬棺入城市巡礼，四大力士尽其神力，皆不能胜，尔时如来即自举棺，升虚空中。即佛教典故中的“金棺自举”。

在北京石刻博物馆辽代石函中图（12），刻画有四力士肩负金台，前有天人执旛导引，后有弟子相随，右上角刻“柏，双林树间，苶毗舍利，置于金台”。表现佛陀涅槃火化后，众弟子收聚舍利，满八金坛，入拘尸那罗城七日供养的情形。

而在西安博物院馆藏隋代董钦造像中 图（13）， 两躯金刚力士在前侧身相向而立，一手握拳一手执金刚杵，嗔目怒视佩颈饰，上身披戴璎珞，帔帛从颈后绕两肘飘于身体两侧，下身着裳。弥陀莲床前下置一香熏，由一裸身托座力士用力托撑，威而不怒，腰系带，踞坐于地，一臂高举，一臂撑地，孔武有力。“力士们”齐聚一堂。

随着“金刚”“力士”由众多信佛人民接受，亦多用作人名，其史书留名者有隋代猛将宋金刚、唐代显宦高力士二人，这也说明了佛教的金刚力士形象深入民心，民众希翼以此名字护佑一生。

二、“金刚力士”的功能作用

1、 胁持护法，驾驭猛兽

《大集经》卷十一、《无量寿经》卷上、《最胜王经》卷四、《杂宝藏经》卷一、《瑜伽师地论》卷三十七、《顺正理论》卷七十五等，均称佛、菩萨的坚固和大力为那罗延身、那罗延力。由于此天具有大力，后世乃将之与密迹金刚共称二王尊，以为伽蓝之守护神。由此资料得知，“力士”在佛教雕塑中的排列一般为护法与胁持，如建于盛唐开元年间的四川省安岳县八庙乡卧佛沟（佛陀涅槃）造像中图（14），即有金刚力士，头戴小冠，赤裸上身挥拳助力做保卫状，胁持佛陀。

图（15）大同博物馆北周石造像碑中，两力士左右对称，皆是左腿弯膝，右腿跪地，两手配合抚摸、驾驭护法狮子，又如图（16）河北博物馆藏北朝邺城造像，两力士身处佛座最底层，头戴巾，臂带钏，身居狮后，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猛狮之上。从这2图中可看出，此处力士的作用不仅是简单的护法与托座，而是驾驭猛狮一类的功能。

图15 图16

2、 宫门守卫

中国古代墓门守卫形象，目前国内已知最早的是江苏徐州沛县栖山1号墓 图（17） ，其西椁足部挡板画像中出现的手执木棒，俯首迎宾状人物形象。而由于金刚力士身属佛教，所以如金刚力士宫门守卫的这一功能，出现也必定与佛教元素有关。只不过这一行为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互相结合而已。

佛教寺院、塔基地宫等与佛教题材有关的建筑中，均能看到金刚力士的身影，两侧的金刚力士在后来的佛教典籍里有“二王尊”之称，一般出现在寺院门口的两侧， 国内 最早在新疆龟兹石窟发现有描绘在中心洞窟主室正龛的两侧上方 （克孜尔189窟）有发现图 （18）。

金刚在与中华文化交流融合的过程中，西域特征消失，衍变为汉地特有的金刚力士，如图（19）为2008年山西太原太山唐代天龙寺塔地宫发掘时情形，在宫门两侧有石雕二力士左右对列，头顶束巾，怒目圆睁，上身裸露，下体着裳，均作奋力挥拳状，守卫地宫宫门。

3、 负重托物，托举棺床、佛座（经橦）

如1965~1966年大同市博物馆发掘的司马金龙墓石棺床中的托座力士形象图 （20） ，力士双目圆瞪，两乳突出、大腹便便，反举双手作承托石床的姿态，中间两个力士的上部又浅浮雕兽面。两侧足的力士呈半蹲状，反举双手作承托石床的姿态，一个发髻分九瓣，额中间有三条抬头纹，两眉相连成弓形，鼻梁上有横带装饰与横纹，唇起露齿，耳佩圆形饰;另一个发髻两分成八瓣，发末端卷起，额头有三条抬头纹，半圆眉，鼻间有横带装饰与横纹，张嘴露上齿咬住下唇，颌下有髭，耳佩圆形饰;中间二力士反身相对，呈胡跪状，颈佩长及腹脐的璎珞，一手反托上部的兽牙，一手抓着兽面两边的獠牙，髡发，头顶中部发式呈几字形，两耳各留一撮头发，眯眼，面部祥和而光滑呈童子相;而兽面长眉弯曲，两耳竖立，双目圆睁，鼻孔外露，张嘴呲牙。

如隋代开皇三年造像中 图 （21），一力士位居于佛座下方正中，肌肉发达，虬孔有力，深蹲于地，双手高举，托起莲花盆（钵）。

又如图西安碑林博物馆藏唐代神龙二年法藏佛座之下图 （22） ，六个力士姿态各异，孔武有力。有的斜肩力扛，有的完全使用背部着力。力士们的形象既有形似又有区别。均为披发、赤裸上身、跣足。

4、 建筑构件，守护神灵

金刚力士亦有以如图（23）为山西晋城宋代青莲寺大雄宝殿、藏经阁屋顶斗拱四角，被称为“角神”的木质建筑构件，《营造法式卷十二·雕作制度·混作》“七曰角神，施之于屋出入转角大角梁之下，及帐座腰内之类亦用之。”《梁思成全集·第七卷》第251页“宝瓶是放在角由枊之上以支承大角梁的构件，有时刻作力士形象，称角神。”；角神是“坐于转角铺作由枊平盘枓上，上承大角梁”的构件。综合以上资料，这种被称为“角神”的力士正是由隋唐托座力士演变而来，其形象完全依照同时期（宋、辽、金）其他力士形象，而出现的场所也都与佛教建筑有关。而到了宋元之后，随着儒释道三教合流，在道教的场所亦有类似形象出现。如图（24）山西榆次明代城隍庙山门屋檐之上的角神，双手叉腰，肩膀高耸，立撑于斗拱。

图（25）为宋代磁州窑出土陶塑力士形象，其功能为房屋屋顶的建筑构件，即俗称为“五脊六兽”的中间的一位。功能上有 起吉祥、装饰美和保护建筑的三重功能。形象均 为上身赤裸，下身着裳，身材健硕，图力士两臂戴有臂钏，与唐代以及同时代力士造型相比较，精神气息相去远矣。

而在山西稷山金墓和襄汾侯村金代纪年砖雕墓葬中，亦有砖雕力士形象出土 图 （26），力士形象均为坦胸露腹，站立或者盘膝而坐，姿态雄健。其功能为须弥座上装饰应用。力士的位置在墓葬中的仿木构建筑形式的底部，起环六壁先筑须弥座式基座的束腰处图。

三、“金刚力士”艺术形象在中国的演变

中国古代史中记载，中原汉人是"束发冠带"，南方百越族人"断发文身"，北方胡人则左袒起居，西域者诸民族者，其衣着服饰则深受印度、中亚影响。世经沧桑，随着汉民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历经南北朝——宋、金、元时期，与时代发展同步，不断迁徙融合发展。而金刚力士的形象虽然不断变化，功能不断延伸，但终究有迹可循，而其衣着造型、服饰特征，也跟随佛教逐渐本土化的过程同步。例如在早期犍陀罗时期造像中的力士形象，基本只是身着通肩式样大衣或者下体着裙，头部束简单的发鬓或者戴上简单的缠头。胳膊、手腕、脚脖多带有臂钏等环形装饰物，如 图（27）之印度桑奇大塔之托座力士，头缠巾，耳悬珰，腕戴宝钏，身披帛带，为印度早期佛教 力士 形象的时代写照。 南北朝时期，金刚力士的形象处在过渡期，即既有犍陀罗、笈多风格，又有中华因素。而到了隋唐时期，已经完全转化为中原汉族服饰特点。

1、冠、巾、帻与束发

中国古代社会中，“礼教治国”是历代统治者倡导并规定，为天子、朝臣、百姓行为循规蹈矩、严守礼制。《礼记》中记载“士冠、庶人巾”，遵循“尊卑有序”的礼制制度。男女佩戴不同样式的头饰，同时区别人与人社会地位的形象标志。如图（28）陕西秦始皇兵马俑中，在队伍前列居中的将军佣束冠，后侧军士束帻（武弁）、巾等用以区分职位等级。同样在金刚力士形象之中，冠、巾、帻与束发的几种样式都有出现。

古代冠的样式历代皆有变化，发展到南北朝时期，出现如图（29）样式的冠——委貌，《汉书、与论服志下》云：“委貌者，皮弁冠同制，长九寸，制如覆杯，前高广，后卑锐”，描述与波士顿美术馆藏的传唐阎立本绘《历代帝王图——陈文帝》图（30）一致。

隋代金刚力士 图（31），也头戴如“委貌”样式高冠，且冠自两侧垂有绶带，上身赤裸，下身着裳，张嘴嗔目，右臂高举，跣足立于基座之上。 大同博物馆唐代石雕金刚力士像中图（32），也头戴高冠。

图（33）北京天宁寺辽代砖塔外力士，头戴箍桶状态高冠，宝冠多为三片叶片状，多是由辽代贵族的冠饰被应用到了辽代佛教雕塑之中，如图（34）辽宁建平张家营子墓葬出土辽代契丹贵族头饰器物——鎏金银冠。银冠周边压印如意云纹，冠面纹饰浮凸，中央云朵上承托一颗大火焰宝珠，左右两侧各有一龙，面向宝珠，庄重华美。

秦汉时期武官的礼冠，称武弁（或纱笼、笼冠），如图（35）秦始皇兵马俑中，前排左侧随从佣即为头戴武弁。南北朝以后，武弁慢慢演变为平巾帻。是以中古时期的力士也多扎平巾帻。

在建造于北魏的巩义石窟寺金刚力士形象中 图（36），力士头戴平巾帻，与背光交相辉映，双臂赤露，帛带相交绘后与长袍一起，让人产生巍峨崇敬心态。

而在敦煌唐代经书中出现的金刚力士形象图（37），与唐初李寿墓壁画武士图（38）头戴的平巾帻几乎一致。

（3）小冠

小冠图（39），也称束髻冠，多为皮制，形如手状，正束在发髻上，用簪贯其髻上，用緌系在项上，武官壮士则多饰缨于顶上，称为垂冠。图（40）麦积山隋代金刚力士，头顶束发且戴有类似金属材质的圆箍形小冠，将整个头发有条理的高高堆起后与面容相协调，使得整个力士形象威严、肃穆。

图（41）洛阳龙门石窟中唐代金刚力士头戴小冠，帛带漂浮，上身披帛，下着战裙，昂首挺胸，体魄健硕。，《 汉书 ·五行志下之上》:" 郑通里男子王襃，衣绛衣小冠，带剑入北司马门殿东门。"《宋书·五行志一》:" 晋末皆冠小冠，而衣裳博大，风流相仿，舆台成俗。" 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四:" 高宗即位之初，隆佑送小冠，谓曰:'此祖宗闲燕之所服也。'盖在国朝，帽而不巾，燕居虽披袄，亦帽，否则小冠。"

图（42） 麦积山石窟宋代力士的头戴冠饰，与图（43）宋代绾发玉冠极为相似，该玉冠是1970年江苏省吴县灵岩山毕沅墓出土。冠作花瓣状，系将玉料开膛挖空，外雕双层绽开花瓣，顶镂雕出两片合瓣而成。冠下端两侧对钻有双凤，插入一束冠发簪。簪为碧玉，作云头如意状。

山西平遥双林寺明代金刚力士图（44），头戴圆箍形冠，呈半月形，后部高于前部，上部饰五道直梁，并作出凸起的边缘，前下部用直线作出宽边。

（4）缁撮（束鬓小巾）

缁撮图（45），为古人用布、麻等束结在头顶的发鬓上，两角自然后垂。历代布衣庶人皆沿用。 朱熹集传：“缁布冠也。其制小，仅可撮其髻也。”历代供奉流行的孔子像图（46），即为将头发用 缁撮束鬓而成。

洛阳博物馆藏唐河南武陟妙乐寺经橦底座上的托座力士图（47），金刚力士则为仅仅着巾，奋力托举石座。图（48）宋代石雕托座力士形象，也为头着巾，身披帛带，双目圆瞪，一手上执，一腿蹬地。

在河北正定隆兴寺大悲阁须弥座束腰的转角处图（49），各雕刻有一位姿态各异的辽代托座力士，这些力士像均头束小巾，横肉狰狞，彪悍雄健。

（5）束发与散发

中国古代（清代之前）汉族人的成年礼一般是男子二十岁行 冠礼 ，在二十岁之前普遍为束发，表现有椎髻、总角等形式。而后受到《孝经》里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等影响，束发完全的成为中国数千年之传统，如《大戴礼记·保傅》：“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归有光《项脊轩志》“余自束发读书轩中”。其中椎髻，或是中国古代的最早发型，髻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一为挽发成髻，头发自行缠绕，没有束发的头饰。《事物纪原》引《二仪实录》载:"燧人氏时为髻，但以 发相 缠，而无物束缚。"二为以绳束发成髻。《事物纪原》载:"至女娲之女，以羊毛为绳，向后系之，后世易之，以丝及采绢、名头巾，绳之遗状也。"三为以笄 贯发 成髻。再在此基础上加上各种形式、材质的冠、冕、帻、巾等。如图（50）秦始皇兵马俑中为束发成髻。而散发则多犍陀罗样式中出现，如图（51），在佛陀右侧的金刚力士，手执金刚杵，身披通肩式大衣，头发为散发形式。

现存于河南安阳修定寺唐塔上的金刚力士图（52），袒胸赤足，上身袒露，肌肉丰满，以示力大无穷，散发飞扬，手抓长蛇，与浑身健硕的肌肉形成统一风格。

椎髻又称"椎结 " ，意为将头发结成椎形的髻，《史记 . 货殖列传》 "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 " 《汉书 . 李陵传》 " 两人皆胡服椎结。 " 颜师古注 " 结读曰髻，一撮之髻，其形如椎。 " 唐玄奘《大唐西域记 . 婆罗痆斯国》 " 或断发，或椎髻，露形无服，涂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东魏李道赞率邑义 500 余人造像碑》中图（ 53 ），托座力士形象则为身披帛带，椎 髻 箕倨，跣足而坐，颇有胡人之风气，而非传统同时代汉文化中男子形象。

而如图（54）河北博物院藏北朝金刚力士，头发与图（ 55 ）北魏司马金龙石棺床力士束发方式一致，都为将头发整理成小束后用布带平勒打结。

如图（56）江西庐山东林寺所藏唐代金刚力士，头梳髡发，额头中部留有发髻，两耳各垂一绺长发，头发挽成总角形式。“总角”即为古代儿童将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把头发扎成髻，故称 " 总角 " 。如《诗·卫风·氓》 " 总角之宴 , 言笑晏晏 "，又《齐风·甫田》 "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 " 。陶渊明《荣木》诗序 :" 总角闻道，白首无成。都是形容儿童未成年时的样子。

2、 帛带与法衣

《左传注疏》载：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随着佛教与中华文化的相互融合，金刚力士形象的衣着服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犍陀罗时期图（ 57 ），金刚力士身着类似佛陀一样的通肩式样大衣，衣服的形角简单，文理细密，上下一致，由上至下呈现水波状涟漪纹形态，贴体明显，身躯轮廓较为清楚。古 印度 时期， 袈裟有九条、七条、五条三种，称之为三衣；比丘尼则另加僧祇支、裙之类。佛教北传后 （印度 ——中亚——西域——中国） ，为抵御寒气，始穿用厚重的衣服，佛教传入中国 后 ，又有偏衫产生。偏衫与裙缝合即为直缀。

佛教东传入中国早期，佛衣样式还是受到印度犍陀罗的影响，以通肩大衣和半披式为主，少数有袒右肩和垂领式。在北魏中晚期，褒衣博带的样式开始出现，北齐之后，又受到印度的笈多风格全面影响。有贴身如帛带样式，褶纹多用细笔紧束，似衣披薄纱，有如刚从水中捞出之感，被称为“曹衣出水”风格。同时从魏晋时代发展而来的“纤髯”，与西亚波斯文化中的帛带相结合，发展为佛教中身着披帛的“菩萨”“飞天”“力士”等形象配饰，使他们潇洒妩媚、风姿绰约。如图为馆藏于弗利尔美术馆的波斯萨珊王朝银瓶图（58），以及新疆丹丹乌里克出土的木版佛像画图（ 59 ），都出现了帛带形象。

普遍以条帛紧系上半身，有左肩式和右肩式，从肩部斜挎至腋下，最典型的式样 如图（60）北魏司马金龙墓石棺床力士，上身裸露，下身着犊鼻裤，阴刻臂钏、腕钏、足钏，帔帛从背后绕两臂飘于身体两侧，帛带随风飘动，似在因为力士用力托举棺床而被带动。

如图（61）麦积山石窟西魏力士 , 身后有桃形状背光，身体着汉式长袍，袖子翻卷至肩膀，跣足踩于狮子之上。金刚力士的形象已经有汉化的趋势，而这一趋势与同时期佛像、菩萨的衣着变化亦是同步。

发展到隋唐之际，如图（62）日本藤井友邻馆藏隋代山西太原天龙山力士，河北博物馆藏曲阳白石唐代力士 图（63） ，都是身着帛带式样法衣。与此衣着相似的还有图（64）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旁金刚力士造型，和图（ 65 ）法国国家图书馆收藏伯希和敦煌绘画法座二侧有装束和动作相同之侍从金刚力士。力士双目圆睁，一手持金刚杵高举上扬，一手胸前曲臂作护卫状，头光中冒出红色的烈焰腾腾向上，充分显示了金刚力士护持佛法的刚毅雄强之力量。

宋代之后的金刚力士造像中，图（66）河北出土定州静志寺塔地宫宋代金刚力士，虽然也穿戴有帛带，但帛带的数量减少，以及变化夸张力度弱化，仅起到装饰作用，没有修饰对比出力士的力量与神态之动感。

明代时金刚力士的所着帛带已经完全服饰化，如图（67）山西平遥明代双林寺金刚力士，完全失去帛带的动感，没有表现出夸张的线条，处于有无皆可的程度。衣服的层次与结构都趋于现实化。

3、 裳、裙与裈

自隋代起，也出现许多没有身着帛带穿结而成的法衣，仅仅着裳、裙与裈的金刚力士形象。如图（68）麦积山 14 号窟隋代力士上身赤裸，颈戴项圈，下体着裳（裙），图（ 69 ）龙门石窟唐代力士，头顶束发，上身赤裸，下体着裳（裙）。类似装束者还有图（ 70 ）弗利蒙尔美术馆唐代木质力士，图（ 71 ）敦煌石窟唐代力士。

在古代汉语中，“裳”“裙”男女通服，又称之为“裳”或者“下裳”。一般不露于外。《太平御览》中介绍“裙，裹衣也。古服裙不居于外，皆有衣笼之。”。而在“裳”“裙”之内，则着裈、袴。在魏晋时期裤子流行之前，裈、袴作为内衣都是穿在深衣之类的袍下。汉文学家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文君私奔，与相如在临邛卖酒。 " 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佣保杂作，涤器于市中。 " ，如图（ 72 ）成都扬子山出土汉墓砖壁画椎鬓、齐腰短衣服、仅着裈、袴的形象。

无独有偶，在古代印度服饰中， 如图（73）印度桑奇大塔“白象巡游”的雕塑中， 也有类似着 “裳”“裙”“裈”的形象出现。

宋代之后，金刚力士形象中，往往在裳（裙）外再加一类似于盔甲中类似于 捍腰的装饰，如图 （74） 郑州博物馆藏北宋金刚力士 。与图（75） 南宋人绘制《中兴四将图》中捍腰形式接近。《中兴四将图》中韩世忠、岳飞身旁各有一家将随从。家将头裹巾子，便装外加彩绣捍腰，具体穿着于甲胄之外。

4、 袒裼与跣足

袒裼亦作" 襢裼 " 。

（1） 脱去上衣左袖，露出内衣。 《礼记·内则》 :" 不有敬事，不敢袒裼。 " 陈澔集说 :" 袒与裼皆礼之敬，故非敬事不袒裼也。 "

（2） 脱去上衣，裸露肢体。 《诗·郑风·大叔于田》 :" 襢裼暴虎，献于公所。 " 毛传 :" 襢裼，肉袒也。 " 陆德明 释文 :" 襢，本又作袒。 " 《汉书·晁错传》 :" 兵不完利，与空手同 ;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 唐 刘禹锡 《武夫词》 :" 酣歌高楼上，袒裼大道旁。

在中国传统中，坦露身体和将内衣外露是很丢人的。《礼记·曲礼》中所谓“劳毋袒，暑毋褰裳”。古代社会中的知书达理之人，除非是在祭祀或谢罪时以坦露身体表示恭敬或惶恐。一般的胡人、士兵和下层劳动人民，因为生活、工作条件所限则讲究不起来，常常裸露肢体。如敦煌壁画图（ 76 ），里面有些制陶、建筑、绘画、冶铁工匠的身影，大多数劳动者都赤裸着上身。

而印度系亚热带地区，人们的穿着很单薄，且多偏袒右臂，裸露胸膛，佛教进入中国早期（十六国、北魏）。佛陀、菩萨、金刚力士等多袒露上身且跣足。

跣足——祭不跣者，主敬也。《礼记·少仪》注，中国古人以跣足为至敬也。——清赵翼《陔余丛考 . 脱袜登席》中讲到，古人朝见﹑祭祀等重要礼节﹐须脱袜跣足﹐以示至敬。如臣子见君须跣足，掾吏见丞相，则须去履，表示恭敬。图（ 77 ）洛阳出土东周银人，即为跣足形象。随着南北朝胡汉文化的交融，以及宋元之后理学作为意识形态的确立，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很少见到跣足。但金刚力士作为外来宗教形象，在佛陀、菩萨都已着汉衣、穿汉履的同时，依然继续保留这一古印度风俗习惯。

如图（78）唐代敦煌经文中金刚力士形象与山西应县木塔的辽代托座力士 图（ 79 ）形象中，均为上身袒露，跣足而立的形象。

发展到明清时期，则为跣足与穿鞋着履形态并存。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的长泰山重昭灵宫，宫庙正殿梁上的托梁力士如图（80），始建于清乾隆年间福建南靖县部前庵，庵堂屋盖前的横梁左右两侧的托梁力士如图（ 81 ），都为这种着履形态。但如图（ 82 ）北京明代大慧寺密迹金刚，则依然为跣足。

5、法器、璎珞、臂钏与手环

佛教在犍陀罗时期，金刚力士多手持金刚杵如图（83），这一古印度兵器被用以表示坚利之智，为断烦恼、伏恶魔的法器。“手持金刚杵”这一特征多在佛教东传早期出现，如图（ 84 ）隋代天龙山力士，图（ 85 ） 唐代塔基地宫出土铜鎏金力士手持金刚杵。 左手拿金刚杵形状与犍陀罗时期金刚杵形状类似，金刚杵这一形式发展到明代之际，仍有传承表现，如 图（86）河北出土定州静志寺塔地宫宋代金刚力士 。

东魏伊始，在隋唐-----五代 ----- 宋辽之际，力士所持法器就同步多样化，如图（ 87 ）巩义石窟寺东魏金刚力士手持枪矛，图（ 88 ）南京栖霞寺舍利塔南唐金刚力士。左手倒提一支槊，右手握拳举在头上。从金刚力士手持法器的变化，亦可看出其“入乡随俗”。

璎珞，手钏，臂钏之类,具有明显的印度服饰配饰特征。璎珞原为古代印度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由世间众宝所成，寓意为 " 无量光明 " ，广意的璎珞是指用贵重金属，宝石，珍珠等串联而成的用来装饰身体显示身份的佩戴物。来源于古代南亚次大陆的贵族服饰。据《 佛所行赞 》卷一所载，释迦牟尼当太子时，就是"璎珞庄严身 " 。

金刚力士身着璎珞的形象在隋代董钦造像图（89）、敦煌唐代经文中图（ 90 ）多有体现。但在发展过程中，璎珞这一形式有简化和衍变，多以项圈的形式出现，与臂钏共同起到装饰作用。图（ 91 ）江西庐山东林寺力士身佩臂钏和项圈的形象。但也有项圈与璎珞一起出现的情形，如 郑州博物馆藏北宋金刚力士图（92）。但也存在仅装饰臂钏这一形式，如图元代经橦底座力士图（ 93 ）。

金刚力士自入东土，历中古近千余年来，穿戴中华衣冠，保留天竺传统。如在北魏时期就已经着冠、帻。但尚遗留着上体赤露，下体着裈（裳），臂穿臂钏、腕着手环，手持法器的式样。从古印度、犍陀罗时期的执金刚，金刚神，金刚力士，衍生出“左辅密迹”“右弼金刚”。在与中华文化交流融合的影响下，外来特征消失，转化为汉地特有的金刚力士群体，其功能有护法、抬棺、托座、托梁、守卫等。金刚力士不仅是佛教的护法神，他们更是民间安乐生活的守护神，众多教徒的宗教情感和世俗愿望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和谐统一，金刚力士的生命力也因此得以衍生不息、长盛不衰、欣欣向荣。

参考书目:

《新唐书 ·车服志》

《铺作构件之--- 角神》作者 中国国保

《佛教美术丛考》金申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沈从文

《中国古代的巾、帽弁和帻 》伏兵

《山西襄汾侯村金代纪年砖雕墓》(《文物》 2008.2. ）

（部分器物图片引用于秋水堂万斌、德刚、唐晋、石超、燕麦读书李惠东等网友，真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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