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岁一部喜福会让她回到屏幕

80岁出演贾母并且和周杰伦飙戏

周采芹,这个取自诗经“思乐泮水,薄采其芹”的中文名字很多人并不熟悉,但是提起她的父亲京剧大师周信芳却无人不晓。她带着光环在英国学戏剧,因为苏丝黄红遍西方。她是中国第一位007邦女郎,有人说她是女版李小龙,在上个世纪的好莱坞里唯一的女性脸孔。7月2日,讲述她传奇般经历的人物传记艺术电影《上海的女儿》将在全国各大院线公映,中国第六代导演陈苗历经6年的采访与拍摄,将她一生的辗转起伏呈现给世人。6月25日,《上海的女儿》在北京太平洋影城进行大象点映,第一批观众已经先睹为快,现场反应热烈。一位观众在放映后的交流会上表示这是一部适合所有年龄段观众观看的电影,他从这部电影中看到一个女人的成长史,一段历史的演变,一个明星的诞生和一个老人的希望。

一个明星的诞生

“我是一个出生在戏箱里的孩子,从此我就和舞台结下了不解之缘。”――周采芹

“I was born in the trunk”,随着京剧《打渔杀家》的鼓点声徐徐响起,周采芹开始讲述她亲历的风风雨雨,从一个出生在戏箱里的孩子,到伦敦街头的大明星,从保险公司的打字员,到图书馆的管理员……电影讲述了一个名门之后海外闯荡,作为一个亚裔女演员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社会逐渐被认同的经历;讲述了一个女儿寻找心灵的原点,与父母和故乡跨越岁月和时空再度联结的故事;更讲述了一个女人在面对艰难时事和命运无常时,除了坚韧、强悍,还如何始终保持一份独有的诚实。影片以周采芹历经繁华却也尝尽苦涩的艺术生涯和人生经历为主线,以她和父亲、母亲、儿子等亲人的情感关系为副线。在周采芹的自传中她说,“我得承认,男人在我的人生里都很重要,他们按顺序排列,依次为父亲、儿子、朋友、情人和丈夫,但我从来都不需要他们供养”,而这部电影主要展现了她和父亲的关系,父亲的京剧在她艺术的道路上是一个标杆,之所以说她嫁给了舞台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处理跟父亲和艺术的关系。导演陈苗说这部电影帮助周采芹圆了一个和父亲复合的梦,因为她17岁以后再没有见过父亲,父亲给她的关爱都是记忆中的高山仰止,却少了寻常亲情的部分,当她最终看到完成的影片后很高兴。《上海的女儿》运用了三种影像手法:周采芹以第一人称视角自述一辈子的人生奋斗、故事片式的情景再现父亲周信芳大师的京剧写意艺术、周采芹丰富的电影舞台形象和亲朋好友描述他们眼中的那一位“周采芹”。这部电影不仅是周采芹的人物传记,也是一部时代侧记,不仅入选了第72届戛纳电影节“跃动她影”单元,同时还入围了北京国际电影节纪录片单元和APA电影节。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自我成就,采芹的一生就是自我成就”,陈苗导演用一句话概括了这部电影。作为独树一帜的女性电影人以及资深敏锐的纪录片导演,这次她选择记录“上海的女儿”周采芹那桀骜的风骨,她们都出身于上海,在好莱坞机缘巧合相识,陈苗惊异于周采芹的风云人生,更被她不同凡俗的魅力所折服。《上海的女儿》这个片名主要来自周采芹的自传,她写这部自传的时候已是60多岁,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根,虽然她的行为模式和语言习惯都已经非常西方化了,但她心底还是把自己当做上海的女儿。直到85岁,采芹依然高歌猛进,冲破文化桎梏,挑战高难度动作戏,主演“顽童奶奶”。同是女性电影人的陈苗敬佩周采芹的孤勇,更愿意亲身上阵纪录下这位传奇女性的一生。

“我的人生哲学就是独立和自由”

“至今还没有教会自己相信命运” ――周采芹

诞生于巡演途中的戏箱里,流浪似乎就是周采芹的命运,于是她十七岁便开始在海外闯荡。父亲给她一个戏剧的梦,母亲给她独立的意志,而她自己则带着天生的激情和桀傲的个性,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吸取生养的活力,给自己创造了一种充满奇彩的生活。她的故事堪称传奇,其所以非同凡响,是因为全然由自己特立独行的性格造就。

“我的人生哲学就是独立和自由,你越自由,就有越多的责任感。”电影里,周采芹这样说道。周采芹的英文名是Tsai Chin,八分之一苏格兰血统,17岁离开上海去伦敦,是首位英国皇家戏剧学院的中国学生,也是首位登上伦敦西区舞台的中国主演。周采芹离家之前,父亲把她叫到书房送了她一本《文天祥》,那是父亲自己写的剧本,也是被日据时代禁演的作品,“侬伐要盲记特侬是个中国宁”,片中周采芹用上海话追忆着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可以想象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曾经无数次原音重现。去英国前,母亲还送给她一个欧米伽手表,这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了她随身携带的护身符。从上海滩备受宠爱的名门之后,到异国他乡的漂泊者,年纪轻轻的她抵达欧陆后首先面临的挑战就是租房,英国房东不让她这样的外国人租房子,她说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在脸上打了一个耳光。更大的挑战在后面,周围的人一看她是个来自中国的女演员都不看好她,以为她只能去演一些矮小、顺从的亚裔女性角色,认定她毕业后一定找不到工作,结果她却成了外国朋友口中的那块“tough cookie”,就是一块很难啃的硬饼干。当别的女人为被异性欣赏而沾沾自喜,她却保持着清醒的自知:“我最讨厌别人用charming这个词来夸我,那些男人只是想调情而已。”别人见到拳王阿里都毕恭毕敬,她却敢冲上去在他肩上拍一下,而他还感到很受用。

苏丝黄让她迎来“第一春”

“她总是像一种缠绕着的弹簧,随时准备跳到下一个情境中”,凭借active和ambitious的性格特点,周采芹在群星璀璨的英伦大陆居然杀出了一条血路。自英国皇家戏剧学院毕业后,她争取到的第一部舞台剧就是《苏丝黄的世界》,这也为她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春。“每个剧评家都说这是垃圾,但是它获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周采芹回顾往事毫无自恋,经常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幽默和刻薄陈述。无论怎样,苏丝黄这个角色使她跃上人生巅峰。“60年代有流行音乐、戏剧、电影,采芹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一位英国朋友如此说道。“苏丝黄”让旗袍成为伦敦最时髦的衣服,拉直染黑头发、画杏仁眼是最风靡的潮流。伦敦西区威尔士剧院的灯箱广告上,周采芹的名字整整挂了3年,就连动物园里新出生的小豹子,都用她的名字来命名,可见当时她有多红。当“苏丝黄”的热度褪去,周采芹又转型唱歌,她演唱中国元素的慢歌小调,重新赢回了掌声和鲜花,成为了群众追捧的对象。

伦敦期间,母亲一人到伦敦看望子女,四个子女从各处飞到伦敦,那一次是他们一家人阔别多年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的相聚。“她正走向伦敦机场的海关入口,她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肩膀,梳着个发髻,我的妈妈永远地从我的生活中走出去了”,周采芹回忆着那幅画面,目光晶莹。

“如果我温柔的话,我会死”

“最难的时候是40岁破产。波士顿的地铁很脏。我走来走去,很想跳进去,做安娜・卡列尼娜。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做居里夫人。”――周采芹

片中一位英国老朋友这样形容周采芹:“She’s always been difficult.”导演陈苗也表示她最爱周采芹,而也最恨周采芹的一点就是这种“difficult”,就像豹子一样,这是她身上的一种斑点,这也恰恰是她的一种魅力:“difficult不是无理取闹,不是说这菜怎么这么难吃啊,我恨你们。而老太太的坚持往往是一针见血,一般大家你好我好,都在涂黄油面包的时候,以为没什么事,但恰恰不是这样。一针见血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刺痛,但是的确又特别切肤,点到了事情的要害处。她的difficult就是这样,她其实挺准的,但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工作中、生活中周采芹都不是一个通常意义而言那种容易相处的女性,她霸道、强势,有时还会有点张牙舞爪,但这背后是一种对艺术对生活的意志:“it’s a matter of will.”她要求自己在演出中竭尽全力一丝不苟,站就站得笔直,跳就跳得完美。有一次在演出中有个女观众一直在下面说个不停,她毫不客气地制止了她,说我一直站在这里认真的演出,你可以停止说话吗?结果后来那位女观众的丈夫跑到后台来敲门说:“我和她结婚二十几年还是三十几年,她都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谢谢你终于让她停止了。”讲到这一段,无论屏幕上的采芹还是台下的观众都哈哈大笑。

正是这种“difficult”的特质在生活开始走向残酷一面以后拯救了周采芹,让她一次次在生活巨大的漩涡中得以存活。上世纪70年代,英国经济大衰退、演出机会变少,周采芹在英国投资房产失败变得一无所有。她没有继承母亲在资产管理方面的天赋,反而像父亲一样对金钱一窍不通,曾经的伦敦公寓被抵押出去,母亲恰恰此时离世。“我梦见她,管我要一杯冰水,却变成了一杯玻璃,把她噎死了”,此时她已年近40岁。在双重打击之下,坠入人生谷底的周采芹在公寓里服下大量的安眠药自杀,虽然被救回了一条命,却因此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黑暗中躺了漫长的17天后,她才渐渐恢复了生活的勇气。

她没有被命运打倒,背水一战的她1974年来到洛杉矶,投奔小她五岁的弟弟周英华,在弟弟的餐馆里打工。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姐姐的身份获得优待,反而等待她的是各种艰辛的挑战。生活可能改变了很多,但没有改变她特有的那种骄傲,在低头老老实实做一个女服务员和保持心底永不泯灭的自尊之间,她还是选择了离去。从来没有在写字楼里上过一天班的她跑到东部的一家保险公司当打字员,周围人在休息时聊着明星八卦,她心里窃笑着回想着往日伦敦街头的风光无限,最后被主管叫到办公室说“你将永远成不了一个打字员”。她又去哈佛大学当档案管理员,一开始还拿着以前的明星的劲头,后来某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借书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平凡的亚裔女性,于是她决定彻底扔掉过去,重新开始。

有一天对着镜子她突然重新看到自己是谁

很长的时间,她一直住在哈佛广场附近的一家地下室内,有一天对着镜子她突然重新看到自己是谁,“我是吃开口饭的啊”。她去图书馆借书准备角色,穿着从二手服装店淘来的大衣和塑料靴子参加试镜,依然是整条街上最时髦的那个女人。后来给她舞台剧演出机会的女艺术家从她眼里看到一种“hungry”,那是对艺术的一种强烈渴望,她更看到周采芹身上体现出的那种生活中的勇敢,“这种勇敢远远大于舞台上的勇敢”,她说。面对生命的残酷,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坚持到最后,别人对周采芹说:“你是幸存者”,她自己说:“If I'm tendor,I were dead.”(如果我温柔的话,我会死)冥冥中她好像一直听见妈妈对自己说,我白白养你了吗?我白白爱你了吗?树干虽然被砍伤了,但大树不能死。

什么样的女人值得被拍成一部电影?

“读着书我都会哭,很多地方那么难她怎么都挺过来了呢?怎么就没有折?这事我一直有个好奇心。”――陈苗

豆瓣上有位朋友说,女人要活成怎样,才会让人觉得无比值得被铭记被朝圣?周采芹的一生,起起伏伏,颠沛周转,却似乎有着从一而终的形影不离的东西,这是什么让我们如此敬佩?

陈苗的回答是“诚实”,那是除了坚韧、硬骨之外,对自己对世界的一种诚实,也是最容易被世人遗忘的一种珍贵品质。

很多人问陈苗,为什么要拍周采芹?

陈苗说,我想知道她怎么就没有折。

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以后,陈苗没有和后来声名鹊起的同学们娄烨,王小帅,管虎那样一起去拍地下电影,而是选择去了美国,因为她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20年前,在好莱坞的一次聚会上,她因缘际会的认识了周采芹:“那天我为她开车,因为派对的主持人说让我把她送回家,我跟她在路上有过一席谈话,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特别真实,绝对不玩虚的,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这么多故事。直到2004年,我看了她中本版的自传《上海的女儿》,才知道那天我开车送回家的老太太背后原来有这么波澜壮阔的人生。尤其作为一个女性,我更容易被打动,读着书我都会哭,很多地方那么难她怎么都挺过来了呢?怎么就没有折?这事我一直有个好奇心。”2012年的时候,陈苗和这部电影的监制赵军老师一起找到了周采芹,起初想拍一部故事片,2017年左右决定拍成纪录片。

陈苗说拍摄过程中最艰难的事情就是取得周采芹的信任,特别是让一个比较difficult的女士同意你来拍她。其次是要处理跨越三大洲,跨越60年的中英美文化史、艺术史、电影史信息,这都是很大的挑战。“我都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要早知道这么高难度就不干了,就肯定是不知道才干。”

这部电影最终可以得见世人,陈苗表示一方面周采芹的自传为她的拍摄提供了很好的基础,让她有本Bible一样的东西可以去永远翻看。另外周采芹一旦答应了拍摄以后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者,比如在她去拍摄的那天为她复印了厚厚一沓的各种剪报和采访,还都用马克笔做了标注,说自己的人生分成了十五个阶段,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写过书的人,所以非常懂得怎么样去提供这种帮助让她站在更高的起点上。“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人格,我们所做的只是把镜子上的那层灰擦掉一点,但是真正的魅力在于这个人,采芹的人格和她经历的人生,至今你看这个电影其实都是她自身在stand out,speak for herself,还是要把功劳归于老太太。”

但是周采芹的人生为什么一直被undervalued或者说underexposed?“这么好的人生为什么到现在只有我们在座的几个人几乎作为第一批观众在这里欣赏和朝拜?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这正是因为她介于几种文化之间,然后跨越了整整60年,无论在中国,英国,还是美国,她都没有进入大众的流行文化的最中心,但是她又永远在这三个文化的main stage,她其实一直在。她从来也不是说演一个被人忽略的小土豆,她一直有种龙行虎步般的人格张力。”

在周采芹的艺术生涯中,作为一个中国女性在西方的舞台上还演过一个重要的角色王光美,在这部戏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艺术家的内心和她的角色相遇了,因为之前都是小明星类的角色,就像今天的网红,表面天花乱坠,一、二十年过去后却空空如也,这些东西显然是不够的,后来她又演了喜福会里的那个母亲的角色。“那一年站出来20多个老中青大美女,她就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让奥斯卡注意到她,因为她一辈子终于等到一个她不用演也是她,她演了也是她的角色,作为一个演员的成就莫若如此。”陈苗高度礼赞这种作为,因为“我们搞艺术的人都一样,别看现在我是导演,你是编剧,或者作家,其实都一样,我们都是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或者说大部分,甚至自己的全部奉献给观众,奉献给艺术。”

片中有一个片段以艺术的形式重构了一次重逢,屏幕中间栅栏的一端,周采芹心中的爸爸妈妈唱着周信芳大师的成名作《投军别窑》,这是一个以展现夫妻离情著称的唱段。当周采芹在这边听到从父亲口中唱出那句“断肠人送断肠人”这句时,一下子若有所触,在片场嚎啕大哭。这个片段不仅刺痛到她的心,也触痛到现场的所有人,连摄像的手都在抖。虽然片中没有剪辑进这一段,但陈苗相信有情人不用多言,有这样的东西在后面那种情绪自然会反馈到观众的心中。

周采芹的父亲周信芳和母亲裘丽琳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

“很多人说你的纪录片怎么那么华丽,我说华丽不是我选择的,这是故事给我的,不是我加在里面的,是它们自己找到我的。”――陈苗

作为一部人物传记纪录片而言,这部电影也有一些遗憾,比如没能展现周采芹和两任丈夫及唯一的儿子之间更多的情感关系,虽然陈苗几次三番表示希望能够采访到她的儿子,但是周采芹的答复都是斩钉截铁的“No”。陈苗表示对此能够理解,在60年代当一个女人要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去做选择的时候,真的做不了自己的主,就像电影中周采芹说过的:“I can not have both”,她只是想要一个职业,然而在那个年代却不能兼得。世人以为像她这么“厉害”的一个女人应该可以有刀有剑有盾牌去同时拥有,原来她也如寻常女人一样在面对人生抉择时有着同样的无可奈何。特别是在英国走访了更多年长的周采芹的朋友以后,陈苗深刻了解到,在那个年代当一个女人想要自己的职业生涯,从丈夫到所有的家人都会说不,很多女性也没有这样的觉醒去要这样一个选择的权利。陈苗说:“所以她的儿子恰恰是她在60年代能够生存下来的一个遗憾、缺陷,或者说是一个伤痛,这个伤疤是永远难以愈合的,至今她都为此纠结的不得了。他们互相抱有遗憾,同时又彼此渴望,这是一个特别痛苦的事情,而且他们尝试了无数次去重建这种母子关系。”周采芹对她说过:“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母子关系有时也像一种恋人关系,在所有的来来回回和进进退退间,两个或许都同样有着艺术家敏感基因的人都感到十分疲惫。好在现在她有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孙子,他还在Youtube上给她做了一个视频,给她带来很大的安慰。

另外周采芹一生的故事很长,所经历的时代烟云又浩如苍海,作为一个纪录片而言可以找的方向太多了,在制作中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比如她和她母亲裘丽琳的关系如泣如诉,某种层面而言可能更打动人。她作为上海女儿的很多东西,或者说她能在这个世界立足并成为这样一个国际女性,很多都得益于她的母亲。那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父女关系为主线?陈苗导演坦言是因为要考虑到观众,所以这个片子并没有完全成为它自己。最终大家看到的是一个节奏感很强,能让观众能快速进入而不觉得艰涩的纪录片。同时,尽管周采芹的人生经历可以提供太多比电影更电影的情节,但创作者显然无意让它成为一部情感浓烈如咖喱辣椒般的悲情电影,整个电影都保持着一种克制、隐忍甚至有点旁观客般的自我调侃基调,背后是一种和解、宽恕和已然归于平静的人生状态。

“我们没有进行非常私人化的揭秘,采用故意揭开某种伤疤这种某些小众纪录片的模式,我们是可以这么做的,但是我们希望电影可以进院线,我们希望这部电影能被更多的人看到,而不仅仅是给学院里专门研究纪录片的学者或者纪录片爱好者看”,陈苗在所有的素材范畴里去选择的时候发现最核心的还是周采芹和她父亲的关系,一个人要去寻找她的根,她的根在父亲那。她选择了演员这样一个要求非常高的职业,因为她爱舞台所以她爱父亲,因为她爱祖国所以她爱她的父亲,当然妈妈滋养了她,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为了这部影片,陈苗苦心耗费六年筹备制作,横跨中国、英国、美国奔波采访,只为还原最真实的“采芹本色”。第一次拍摄,陈苗在周采芹洛杉矶的家中呆了整整五天,先用英文都讲一遍,然后有些涉及到中国的部分用中文再讲一遍。第二次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主要是找一些遗漏,后来去采访她在洛杉矶、上海和伦敦所有的朋友,直到她在英国找到三位采芹以前的老朋友,听到他们开始讲她的故事时,才感到终于找到了这部电影:“我一下子就觉得这个片子有了,因为她一个人的叙述是有限的,之前都还是做那些比较刻板的按步就班的像research一样的工作。”当她四月份带片子到美国时,一些学生问她最喜欢哪个镜头,她说最喜欢周采芹的弟弟周英华走进Mr.Chow餐馆喊“Yes”or“No”的那个场景。

制片人肖龙说,纪录片的采访是一个很难的技巧,你怎么才能走的足够近还能让她在镜头前是她自己?面对镜头对凡人是个事,但对采芹不是,因为采芹是个演员。要采访演员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她在镜头前入戏,她要是她自己,她不能变成她的角色,这个是很难的。我们看到的很多采访,很多人对着镜头一遍遍讲着他的人生,其实并不是。还有一个是语言也很重要,你说哪种语言就是在哪种情境里面,影片中采芹用了英语、普通话和上海话三种语言,她用哪种语言去表达其实就等于是进入了彼时彼刻的那个情境,如何去反映真实的自己而不是戏里的自己,或者她想向大家呈现的自己,这也是一个难题。从某种意义上讲,导演是要去寻找那个真正的她。

来自波士顿大学的一名纪录片学者看完影片后表示这是一部很强烈的电影,他没有想到这部电影和波士顿有这么多联系,而导演很好的驾驭了这部电影。这是一个女人的情感历程,它捕捉到了角色很多的情绪矛盾与冲突,展现了她动人的一面。

影片拍摄过程中,陈苗都没有给周采芹看过影片,她说:“你只有到最后才能看”,而周采芹也充分尊重了她的创作自由,从不指手画脚或者任意要求修改。两个同样有着自由创作灵魂的女性,凭借天然的信任共同完成了这部作品。

这部电影作品给人最深的印象是国际化的视野,多线索的叙事风格,以及现代的女性视角,导演陈苗说这是一种全息性和多元化的表达,因为它有很多信息的层面,所以没有时间去进行浓重的叙事,浓重的渲染和浓重的自我陶醉。“很多人说你的纪录片怎么那么华丽,我说华丽不是我选择的,包括这些栅栏的设计,京剧的呈现,这是这个故事给我的,不是我加在里面的,是它们自己找到我的。”

“我就给女人两个忠告”

“男人在我的人生里都很重要,但我从来都不需要他们供养”――周采芹

Why you need to see?

一个女性在20,40,80岁时可以追求和获得什么?

当人生经历成功和失败,当命运之神青睐和流放你时,你可以做出哪些选择?

这部电影做出了很好的回答。周采芹的人生有起有落,颠沛周转,却始终方向明确头脑清醒,有时又带点名门闺秀的自恋和刻薄,是人生赢家,亦是长恨歌。

年轻时的周采芹明艳若珍珠,目光中却不时透出冷冷星光,有种看透世间的厌倦与淡漠。耄耋之年的周采芹,眼神依然犀利,却开始有了孩童般的闪闪发光,掩不住的光芒,�不完的故事。

采访中,陈苗表示:“这个是女性电影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是被拍摄对象还是我自己,还是更容易接受这部电影的大部分观众。在女性的成长道路当中,女人需要两样东西,一个是role model,要一个偶像给你指引和力量,周采芹就是这样一个女性独立的经典偶像。另一个是sisterhood姐妹情谊,就是我有同伴。我跟采芹说过一句话,就是你的故事至少激励了我,让我感动,让我想要move on,我也希望把我的这份感动传递给观众。所以这部电影一定是一部会强烈带上女性主义观点的东西,但我觉得又不仅限于这样。我们刚刚在上海搞了一个纪念采芹从艺60年的活动,她因为年纪大了没有办法赶来,我就让她写一个东西,这里面她讲到的一点很有意思。我问她怎么看待60年来男女之间性别角色的改变,她说‘我就提两个忠告,一个忠告是说要educate your opposite sex,无论你爱男人爱女人没关系,但是你要教育他(她)跟你合作。第二也别以为你就是万能的,现在联合国有个说法叫“HeForShe”,意思是大家共同来建造一个更团结的世界’,所以说老太太真是个特先进的人。”

陈苗认为,无论时间如何变迁,对于女性这个主题而言,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差不太多,也就是说女性的努力肯定是一个持久的、漫长的,但是大家一定要为之努力的一个事情:“并不是说女性在国外就会更得到尊重,我的回答是No。比如到了西方很多女性觉得有男士为自己开门很好,但这些都是虚伪的,在职场这种非常公平的地方只有拿出自己的本事才能说话,那你说你的男同事会为你开门吗?”她眼中的吴珊卓就是一个真正的好演员,首先必须真,必须善,也必须美,有了这些实力才能比别人好,再加上比别人更多十年的努力,才能得到后来的荣誉,所以不单要好,还要坚持。

女性应该怎样做出人生的选择?“我觉得自我认识真是太重要了,就是你是谁,你在一群人之中是什么位置,你对自己的认识一定要准确,不准确就会出现所谓的浮夸、虚伪,反正所有坏的词都是对自我定位不准的那些人,就是‘东施效颦’,男人大部分都在东施效颦。”陈苗说女性首先要选择你爱的职业,第二是选择是否生孩子,如果生了就好好爱,第三才是选择你爱的丈夫。这点和周采芹颇有相似之处,虽然年轻时被很多人爱,但是周采芹从不沉醉于此,对任何男人也没有刻骨之痛,去留之间都是一个自由的灵魂。片中出现的男性挚友卡罗是她的情人兼闺蜜,这在她那个年代算是十足洒脱与不羁。这让人想起片中另一个隐藏的女性角色,她的母亲裘丽琳。父亲是她与舞台分不开的缘起。母亲则是她作为独立女人的坚强后盾。翻看京剧名家周信芳的简介,周采芹是他与沪上名媛私奔后的次女。周采芹的母亲裘丽琳是上海滩天宝银楼的三小姐,为了戏子私奔轰动全上海,在那个时代已经是独立女性的代表。母亲从小灌输给周采芹的是不要只盯着嫁妆,要独立、要学习、要争气。她们的相同点第一都是上海名媛,都有很高的见识,绝不容许自己被当做花瓶;第二是她们又的确美的像花瓶;第三是她们都愿意承受孤独,承受独立特性的后果。

曾经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本科生中唯一的女生,有着温柔外表的陈苗被称为影像战场的花木兰,她希望更多的女性能一起发声:“我觉得女性不要随着男性主导的大流方向去拍片子,这不是适合每一个人的,特别是对女性而言。我从来也没想过我要去拍一个战争片来证明我是一个伟大的导演,我只是觉得我要坚持,我要做我的最好,而这件事情已经开始慢慢被世人所接受。就像在戛纳电影节上提到要致敬所有幕前幕后的女电影人,因为我们有自己叙述的愿望和声音,这是必须的。”她的下一步电影是女性教育的红利将领跑下一个十年的中国,而且会更往扮演类的角度去靠,因为这是一种很有趣的combination,这种实验性的方式正是挑战传统纪录片叙事的一种特别好的方法。

“周采芹演过好莱坞所有亚裔演员的妈妈,这等重量级演员的传记电影登上大银幕实属珍贵”,陈苗导演在制作期间横跨三大洲,拜访了周采芹在英、美的名人好友,其中包括去年因《杀死伊芙》获得金秋视后的吴珊卓。吴珊卓在90年代与周采芹因舞台剧合作相识,之后在《实习医生格蕾》里也搭档过母女,周采芹在剧中鼓励她去追求那位帅帅的黑人医生。吴珊卓在受访时说对周采芹印象最深的是她强大的气场,在舞台剧排练后半段,几乎是她在教怎么演。吴珊卓说:“她让我们终于在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妈妈,我们这些亚裔孩子的妈妈。”

与周采芹合作过《喜福会》、《神盾局特工》的温明娜也对与周采芹的初次相遇难以忘怀。“周老师的言谈举止,透着典型的英伦范儿。她拿着烟的姿势,优雅得像欧洲贵族。后来我慢慢发现她是个强大的女人。就是端咖啡我也希望有机会参与《喜福会》这样的电影。”温明娜、吴珊卓都被周采芹浸入骨子的酷劲儿打动折服,某种程度上,周采芹影响了许多在好莱坞闯荡的亚裔演员,无论是表演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周采芹说她的人生有四春,第一春是60年前演苏丝黄爆红。陈苗认为她的第四春应该是出演贾母,这在她的人生道路上是一个美丽的闭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用母语演出重要角色。影片中有大量独家珍贵的京剧片段和周采芹的英文歌重现,仿佛是父女之间的一种对话,特别是周采芹唱的《I want you》自始至终的萦绕,既像是对双亲的一种呼唤,又像是对宿命的一声叹息。

“草枯叶落已深秋,满目苍凉触景愁。寂寞门庭人不在,悲风萧瑟起松楸”,当片尾响起周信芳先生《扫松下书》的铿锵唱腔,追光灯渐暗,舞台灯光亮起,周采芹站起身来,走在通向舞台的路上……这位女性八十多年来见过世间繁华的盛景,也经历过人生寂然落幕的黯淡,但她强大的人格和充满戏剧性的人生在陈苗导演的纪录下令人动容。现场一位观众说,女性中能像周采芹女士这样特行独立自由洒脱的太少太少,而导演里面能像陈苗这样既文静又彪悍地坚持创作的女性也太少太少,要为她们鼓掌!

6月26日主创人员与北师大师生进行纪录片学术交流

《上海的女儿》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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