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之《好了歌》有感

读《红楼梦》之《好了歌》有感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首《好了歌》出自小说《红楼梦》的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由于昨晚加班至凌晨一二点,今天上午便未去上班,于是就把前些日子买的《脂砚斋评<石头记>》拿出来翻了一回,在这第一回的最后便是讲了甄士隐在历经数劫之后解注《好了歌》的情节。


我最早听到这首《好了歌》是从长辈们的口中,那个时候我还没看过《红楼梦》,却对这首歌特别耳熟,我父亲就时常念起。我父亲并非文化人,却能对这首歌成诵如流,也可见作者笔力,雅俗贯通。


《红楼梦》原著中写到的有关这首《好了歌》的文字共有三处:


其一便是我写在上面的这首《好了歌》的本文,这首歌从上至下可以分为四个部分,依次讲了人最执着痴妄的四样东西:功名、富贵、情爱和儿孙。


先说功名,一句“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不禁又让我想起了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最后成吉思汗和郭靖的那一番对话来,成吉思汗问郭靖自己算不算英雄,郭靖却反问他死了之后葬的坟墓会有多大,成吉思汗却默然不语,临终时口里还喃喃念着“英雄……英雄……”二字。金庸写小说的时候想是借鉴过《红楼梦》的,这段对话和《红楼梦》中的这首《好了歌》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酾酒临江,横槊赋诗,遥想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生前何等不可一世,生后终不过一个土馒头,东坡先生曾以一句“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怀古悼今,想来也是此般滋味。其实又何止于功名,富贵、情爱、儿孙不外如是。


其二便是跛足道人自己对这首《好了歌》的解释:“ 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我个人理解,这里的“好”是解脱的意思,而“了”是放下的意思,放下的对象自然是上文说的那四样东西,也就是说,放下了这些痴妄人也就解脱了。于是甄士隐在幡然彻悟之后,只留下一句“走罢”,便随着跛足道人飘然归去了。


然而了则了矣,好未必真好。那一僧一道曾指着英莲对甄士隐说“舍我罢,舍我罢”,如今英莲已失,士隐也已自了,然而其妻女却依然薄命,又哪里是真的好了。纵使放下了这浮世虚妄,也只解脱得了自己,又哪里超度得了这世间了。可见多少佛偈亦不过是笑话!


其三便是甄士隐对《好了歌》的注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说《红楼梦》是一部千古奇书,这段注解就可见一斑,作者用一俗一雅两段文字说了同一件事,此等笔法,古不曾见,后亦难寻,足见心思和笔力。这首《好了歌注》也是整部《红楼梦》中我最喜欢的几首诗词之一。而电视剧更有意思,以《好了歌》开篇,又以这首《好了歌注》收尾,首尾呼应,相得益彰。《好了歌》写了人的四种执念痴妄,而这首《好了歌注》也写出了这四种痴念,只是把前后顺序换了一下罢了。


其实在这本《脂砚斋评<石头记>》中还有第四处有关这首《好了歌》的文字,就是在这段《好了歌注》所载书页的夹缝里有一段批文:

先说场面,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已见得反复不了。

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

一段石火光阴,悲喜不了。风露草霜,富贵奢欲,贪婪不了。

一段儿女死后无凭,生前空为筹划计算,痴心不了。

一段功名升黜无时,强夺苦争,喜惧不了。


如果说《好了歌注》是对《好了歌》的注解,那么这段批文就是对《好了歌注》的注解了。反复不了的是兴败,缠绵不了的是情爱,贪婪不了的是富贵,痴心不了的是儿女,喜惧不了的是功名,以“不了”对应“了”,虽是批文,却见作者本意。


很多人读了《好了歌注》,便觉作者有教人消极出世之意,然而《好了歌注》终究是借书中一虚构人物甄士隐所书,甄以潦败勘破之际所发之感慨,要说完全代表作者本意,也不尽然。而尽窥《红楼梦》一书,也多有正话反说之笔。


如果只读《好了歌》,更觉作者本意暧昧,大有“神仙虽好,终不及人世痴缠;然人间虽好,又尤有美中不足”之憾,虽言“好了”,然所谓放下,也必在大立大破之后,因为只有在大立大破之后,才有大彻大悟,未见破立,又何来彻悟。如今很多人未经历多少人生悲乐,就念想着要出家成佛,不是逃避现世之徒,就是附庸时风之辈。


其实我自己读《红楼梦》时,更多的感受到的是一种哲学思考。读《红楼梦》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大学人文课的第一堂课上老师给我们讲到的哲学的四个终极命题: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将去往哪里?

我为什么来这人世走一遭?


感觉《红楼梦》的作者正是借这假语村言来抒发自己对这一命题的某种思考,而这种思考未见是一定有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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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17-12-05 1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