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的重点不在建立“理想国”,而在于“正义”的讨论,从这个角度来看,第一卷的“正义”主题反而是对全书在高潮所建立“理想之国”的反讽与关照。因此要理解理想国,不能脱离第一卷来看。
无论“论正义”是否是原属于《理想国》的副标题,人们普遍倾向于认为这是柏拉图就正义话题而写作的一部巨著。然而,通观全文,真正直接涉及正义的话题大多集中在卷一之中,并且也是在这一卷中,苏格拉底的对话者发言最多;而此后几卷中,对话者们大多跟随着苏格拉底(尽管他实属被迫)在言辞的国度中乘着血气一路上升。换句话说,第一卷与后面几卷明显的不同在于,包括苏格拉底在内的所有对话者都将焦点置于对各种关于正义的意见的审查之上——在讨论达到高潮的时候(卷六七),苏格拉底暗示,这些意见不是对自然的精确反映,而是被统治者和诗人构筑起的某种权威,为法律和习俗所束缚,并且我们将看到,这些意见不仅杂多,而且甚至自相矛盾;这让被这些意见所围困的苏格拉底在卷一结尾时不得不承认,“以至于到现在,结果我还一无所知”(354b)。有学者认为,我们所见的《理想国》卷一与后文根本没有关联,甚至应该被划归为一篇独立的文本。但是,尽管如此,尽管这个上升之路的起点显得太低,尽管它所谈论的正义与后文看似有脱节的嫌疑,我认为这一卷作为《理想国》的开篇不仅十分重要,与后文关系密切,而且正是在这些意见显得很低的意义上,突出了苏格拉底式的哲学特色。
在第一卷中,我们通过分析能够看到至少是三种关于正义的定义,况且每一个定义还存在有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这些关于正义的意见虽然无法带领我们走向高处,但是从后文中我们将看到的是,无论政治还是通常意义上的哲学,都偏向于对同一性的渴望和追求——我们不能不对这一倾向予以警惕和反思——而正是第一卷的内容与这一主题形成了强烈的对峙。它提醒我们,这些包含有大量异质性肉体、思考、诗歌、传统、习俗和法律的内容,在哲学的上升中是不应该被抛弃和遗忘的——苏格拉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对这些内容的彻底遗忘演绎出了一出巨大的谐剧,嘲讽了忽略这些事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这才是所谓的“理想国”,或者妄想国。因此如果跳过第一卷,我们很可能会同时忽视掉整个剧本中所透露出的反讽意味,而与苏格拉底的控告者们站在同一立场上。因此只有理解了剧本的喜剧色彩之后才能够更严肃地对待它,理解了苏格拉底本人的悲剧色彩之后才能更诙谐地调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