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葛维屏

奇幻小说有两种类型。我们可以用中国的古典小说来比拟。这两个小说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水浒传》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的结构,是完全以个体的视角为叙事中心,从一个人物的支脉切入,然后百川归海,引出“梁山泊”聚义的宏大体系。像《魔戒》就应该属于这样一种类型,它的前台是一个平凡的个体生命,在经过一段历险之后,才揭开了一个更为雄奇的异能世界。

另一种是《三国演义》的结构,就是小说里本身设定了一个超脱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异能架构,作者必须在构思小说之前,先设立小说里的宇宙体系,然后由此展开各个板块之间的争锋与较量。比如《冰与火之歌》,小说里设定了派系林立的数个王国,然后由此展开了犬牙交错的较量,只不过中国的《三国演义》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三个国家,而《冰与火之歌》只是对应于历史真实而衍生出来的一个影射性的宇宙时空。

按照这两种模式去套《美国众神》的话,那么,这部小说典型地属于《水浒传》模式体系。因为整个小说里,基本没有去建构宏大的社会框架,而只是描写了个体生命在这个体系框架里的顺应、寻访与冲突,一句话,没有突破外在的框架,整个小说是在一个框架体制内运作。

读完字数吓人、冗长繁琐的《美国众神》,我一直在想这本小说究竟表达了什么样的主题?

后来想到,我们的读书界,有一个特别的称号,叫“反乌托邦小说”,这一系列包括《美丽的世界》《我们》《1984》,模仿此种归类,我觉得《美国众神》可以为它冠上“反美国梦”的标签。

因为在《美国众神》这部小说中展开的上万年的历史时空来看,美国梦是一个多么短暂的梦,美国开国历史不过200多年,如果说开国之初,就是“美国之梦”的开启之年的话,那么,这个美国梦,也不过二百多年,如此短促的时间,相对于美洲大陆自从有人类踏上它的土地之后的数万年,不过是昙花一现,而这个仅仅在二百多年里应运而生的“美国梦”,能否囊括这个国土上的所有的精神与梦想?

答案显然是荒谬的。

所以,美国人的幻想作品,都不愿意去回顾过去。你想一想,如果美国人写历史的话,写到二百多年的时候,还能碰到独立战争的硝烟,再往前去呢?整个美洲大陆不过是印第安人的乐土,你让美国的幻想小说如何去写印第安人的世外桃源?你越写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越衬托出是谁导致了这派融融乐乐的景象灰飞烟灭。所以,美国人不想穿越回去,因为穿越回去之后,就是“一无所有”,“国将不国”,“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里没有美国人的光荣与梦想,所以美国人要向往未来,未来才能呈现出美国的想象,在那里如鱼得水。这也是美国把时间设定在未来的科幻小说十分盛行的原因。

但是一个英国人,感觉就不同了。一个英国人来到美国,看到美国梦的大面积的开花,他会本能地想到,若不是他的祖先与美国人的祖先来到这里,杀人放火,开疆拓土,哪里会有美国梦开花的时刻?我估计作者的心里肯定有一种酸楚,毕竟美国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你现在坐大了,就把老子抛弃到一边了,那种大英帝国子民的失落感与落寞感,是我们可想而知的。就像香港回归之后,英国人如丧考妣的失落感与依依不舍的留恋感,我们也是亲身见识到的。

所以,《美国众神》作者身为英国人,来到美国,立刻他的思想开始撒野,他会想象,你美国二百年前是怎样的?一千年前会是怎样的?一万年前是怎样?如果说二百年前你的梦想开始萌芽了,那么一千年前你的美国梦在哪里?一万年前呢?美国梦有吗?

尼尔·盖曼毫不客气地戳破了美国梦的真相。他借小说中的人物之口对美国历史有一段鞭辟入里的评点:“要了解美国的历史,你必须知道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美国历史是虚构的,是用炭笔画出来的简笔画,专门给小孩子,或者容易厌烦的人看的。因为,美国历史的绝大部分都是未经检验、未经想象和未经思考的,只是真实事物的表象,但不是真实事物的本身。”(P91)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美国众神》的作者英国人尼尔·盖曼不仅提及了美国的尴尬,而且在《美国众神》里直接描写了一万年前的美国梦。

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尼尔·盖曼在小说里意图打破现实中的“美国梦”的欲望太过强烈,心情也太过迫切,所以在《美国众神》中,他安插了与文本的核心故事链没有关系的一些段落,来呈现美国这片土地上曾经的移民们所酝酿与营造的美国梦。而且作者在书中的安插是混编式的,前后颠倒,我们不妨略作整理一下,看看尼尔·盖曼是如何展现美国这块土地上的早前先民的“美国梦”的。

——公元前14000年(P397)。西伯利亚平原上的一个古老部落,小说没有点明,但应该就是印第安人的祖先。他们受到神秘的神谕,说天空将坠入灾难,这一部落便向东而行,穿越欧亚大陆桥,来到了美洲,在这里繁衍生息,而最初创造出来的神因为部落的陨灭而最终消失了。这应该是美国的最早的寻梦人。

——公元813年(P66)。北欧的维京人约三十多人登陆美国,建造了营地与礼拜堂,并把他们的神“全能的父”奥丁带到了那里。当地土著对他们很友好,但是,这帮维京人却将当地的一个土著送上绞刑架,作为献给神的祭品。当地土著以牙还牙,血洗了维京人的营地,消灭了这三十多个入侵者。——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段插入篇,也是首次表现了北欧人将《美国众神》里的以现代身份出现“星期三”的真身“奥丁神”带到美国的情景,是《美国众神》里的核心故事情节的“来源”,与小说的中心部分还是联系得比较紧密的。奥丁神的传说,在小说里,直接成为这一神灵的化身的现代故事演绎的母本。

——公元1721年(P91)。这一节表现一个英国女人如何费尽周折,发配美国,终于发家致富的事。这一节作者的用意是打破“美国是由朝圣者们所建造的”神话,直指“美国殖民地是被当作倾倒社会渣滓的垃圾场和逃脱死刑的地方而存在的,是一块被遗忘的土地。”(P91)可以说,作者在这里连根端掉了“美国梦”的缘起之梦。小说里的英国女人艾茜利用她的肉体武器,游刃于男人之间,她少女时代,恋上乡绅之子,后被抛弃,她采取报复措施,勾搭情人,偷了乡绅之家财宝,被发配美国,船上她勾引船长,又回到英国,之后以偷窃扒那为生,后被初恋的乡绅之子发现,遭举报,再次入狱,为苟且偷生,她献身狱卒,怀上身孕,得以免死,再度发配至美国,在农场里当了女仆,与农场主有染,晋升为女主人,后农场主死,她再次改嫁,从此在美国实现了自己的产业之梦。艾茜的经历前半段是“苔丝”,后半段是“飘”中的女主角,她把英国的比奇斯小精灵与传说中的杀掉巨人的杰克这些神灵带到了美国。

——公元1778年(P309)。这一节表现了美国梦后面的黑人悲惨,作者有一段议论,十分切中肯綮,对悲剧故事,“我们建起一层保护壳,如同牡蛎对待那颗带来痛苦的小沙粒般,用光滑的珍珠膜层层包裹它,好让自己舒服一些。我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自在行走、交谈和活动,让自己对他人的痛苦和不幸形成免疫力。”(P309)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梦就是华丽的包裹,裹住后面的悲剧性往事,并迷惑往后来人,产生一种对悲剧的免疫力。这一节中,赤道附近的一对双胞胎姐弟被荷兰船带到了美洲,弟弟到了海地,后来参加了海地大起义,而姐姐来到了美国,受尽了凌辱,她将非洲的“伏都教”传到美国,目的却是为了她遭受到的凌辱进行复仇,“所有这些诞生在赤道附近的非洲音乐和舞蹈节奏,正缓缓地在午夜的土地上延伸开去,一直延伸到整个国家。整片土地都在她所离开的那块土地上的古老神明的打击节奏之下颤抖、摇摆。”(P324)。而今天看来,来自非洲的神灵,正是今日美国社会断裂的一个重要源头。

可以看出,在这些穿插的片断里,美国今日的支裔民族即印第安人、维京人、英国移民、非洲人等悉数亮相,他们带来了各自的神,笼罩在美国这个现行的国家之上。但这些神,被当下的美国抛弃了,所以他们很失落。

所以,作者更用巨大的篇幅,表现了今日生活在美国的各方神灵的失落与悲惨命运。

小说里的“星期三”,就是北欧奥丁神在美国的分身版,实际上,后来“影子”在丹麦见到了奥丁神的真身,那个奥丁说影子在美国见到的“星期三”并不是他,其实,我们可以称“星期三”为奥丁神在美国“化身”(印度神玛玛吉就称她在印度还有另外一个化身,见133页)。在北欧不可一世的奥丁神,在美国只能做一些欺蒙拐骗的小伎俩维持生计,他主导了小说里的一起重大的冲突,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链条。

“星期三”的重要友军岑诺伯格,斯拉夫神的化身,以屠宰为业,与三个姐妹住在一起,平时只能靠其中的一位女性算命挣一点钱维持生计。他后来成为“星期三”发动的神战中的重要一员。象征着斯拉夫人带来的诸神。

“星期三”的另一个友军南西先生,是一个黑人,代表着从非洲带来的神。

这两个人是在“星期三”自行制造了自己的死亡之后,出来挑起众神之战的重要人物。

来自阿拉伯国家的萨立姆在美国推销产品,难以打开市场,穷困潦倒,遇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竟然是火神伊夫里特,生活也是非常落魄,两个人发生了关系之后,火神为了回到自己故乡,取走了萨立姆的所有证件及钱物,而把自己的出租汽车身份留给了萨立姆。可见,一个流浪在美国的神的尴尬境况,而这个神的窘境,正对应了美国移民的生存困境。

艾比斯,来自尼罗河流域,他与他的搭档杰奎尔,代表古埃及的神。他现在在美国从事的职业是殡仪馆,日子很不好过,岌岌可危,用他们的话来说“再过几年,我们的生意就混不下去了。”(P199)多么的悲惨,在美国连处理死人的职业都难以保住饭碗。正是这个艾比斯,作者以他之名,叙写了美国之前的历史。而他在和影子的谈话中,也直接讽刺了哥伦布算什么?“这个国家成为世界的中央航站已经有一万年之久了。”(P187)

疯子斯维尼,是一个爱尔兰矮妖,浪迹在美国街头,酗酒吸毒,最终却冻饿而死,是众神里混得最差的一个。

伊斯特,星期三曾经带影子在旧金山见过她,她是英国神话中的黎明之神,过得还挺滋润,因为她受惠于基督教,吃喝不愁,每到复活节时,都收到丰盛的祭品。星期三想劝她加入盟军,她不置可否。

威士忌·杰克与苹果·约翰,星期三曾经带着影子来到南达科他州的印第安人的保留地,在这里遇到特工的追捕,借助神力,他们逃脱了追捕,见到了这两个印第安人。他们代表印第安传说里的英雄,但现在却毫不斗志,安分守己,不愿意参加星期三组织的战斗,认为与白人对抗,必败无疑,正反映了历史上印第安人历史上的一段伤心史。但在影子他们出来时,遇到一名印第安女性,却表达了印第安人的潜在的愿望:“白人占领了我们的土地,定居在这里,现在他们又开始离开,纷纷迁往南部或者西部。也许,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他们大部分人都搬到纽约、洛杉矶或者迈阿密,我们不用开战,就能收回中部的全部土地。”(P342)这位女性比那些印第安传说中的英雄,更怀着恢复故国的信念,而采取的手法,也不可谓不是美国病的一个伤口。

比奇丝,来自阿拉伯南部希巴古国的希巴女王,在美国洛杉矶充当了一名站街妓女,她有法力,但“那只是欲望的魔法、性的魔法”,而却无法解决她的生存问题。她被骗上车子,跳车时被撞而亡,并且被车主碾压多次,未留下任何痕迹。

赫因泽曼恩,一个德国的家神,当年被移民带到了美国。而这个孩童之神是如何制造出来,小说里的交待也是令人毛骨悚然,残忍至极:儿童生下来之后,封闭抚养,五岁左右刺穿身体,用烟烘干,献给神灵。它能保护一个部落,所以赫因泽曼恩一直居于湖畔镇,让这里的小镇安居乐业,维持一片祥和。但或许与这个神灵的产生源于儿童的献祭相关,所以,这个小镇每年都要丢失一个儿童,成为小镇孩童失踪之谜。影子来到这个小镇后,经过神启,意外地发现了小孩献祭的秘密,并且找到了正是赫因泽曼恩所为,他与小镇做了一笔交易,他给小镇带来繁荣,“而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每年冬天死掉一个孩子。”(P545)

查清了真相之后,赫因泽曼恩被警察一枪毙命。赫因泽曼恩也成了小说里唯一一个在美国行使着神力为自己服务的人,也是小说里在“众神之战”虚惊一场之后设置出的一个迷案之底。

这个角色颇耐人寻味。它从另一个侧面,回答了那些引进到美国的众神,其实很多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能适应美国的社会发展而自行消灭的,比如像赫因泽曼恩这样的源自于残酷杀戮的神灵,显然在人道的社会里,是难以继续被人们信奉的。

《美国众神》里的核心主题,是星期三代表的“北欧之神”奥丁意图在美国重振旗鼓,联络各方诸神,为复兴众神大业而拼死一战,他的敌人,其实非常古怪,也不能说非常的对等。小说里把奥丁面对的敌人,指向那些风靡美国的现代化科技之神,如信用卡之神、高速公路之神、互联网之神、电话之神、收音机之神、医院之神、电视之神、塑料之神、传呼机之神、霓虹灯之神(P132)及铁路之神、飞机之神、汽车之神(P519)等等,其实我们可以看到,神属于一种信仰范畴,而信仰的对立面,决不是技术,因为技术不是信仰,仅仅是一种工具。小说里的“星期三”奋起反击的是那些不仅汹涌于美国而且奔腾于世界的科技力量,显然在逻辑上属于分类不当,是一种典型的关公战秦琼的行为。

实际上我们应该知道,美国流行着一种信仰,这就是西方文明的核心基督教文明。但小说里并没有把基督教占据的美国社会的神的天空给展现出来,仅仅在小说里轻飘飘地一笔带过,现在书中还有一篇附录,增加了影子与基督的无关痛痒的对话。如果在真正的信仰的领域里,美国众神的真正冲突,应该是各个神之间的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也就是正神与邪神的冲突。就像赫因泽曼恩为代表的,是通过扼杀儿童的生命,来制造自己的神力,显然是一种属于现代文明必欲唾弃的邪教,美国众神们的真正的敌人,应该是这些信仰上的不同价值体系的对手,而不是纯粹的技术体系里的那些科技之神,而《美国众神》里,却故意地回避了信仰上的差距,而只是风马牛不相及地将“信仰之神”与“科技之神”胡乱地匹合起来,本质的原因,是作者有意绕开了去判断美国众神各个信仰之间谁代表正统、谁代表邪恶的问题,它没有将小说的锋芒对准压制奥丁这一类神的力量,是美国的主流宗教问题,而是把攻击的矛头瞄准了没有任何价值因素渗入的纯粹科技工具,这样,作者的小说也就有效地避开了危险的价值观的撞击,它选择的神,没有美国最大的神来参与,都是一些可有可无或者业已消逝的神灵,信奉这些神的现代人人数很少,而又将科技之力夸大到神的地步,然后让这两个力量碰撞起来,构成了《美国众神》里的主要冲突力量。作者看似雄心勃勃,气势汹汹,但在具、体到实战的时候,却是虚晃一枪,银样蜡枪头。

但在赫因泽曼恩这个小说里后半部分的一个重大凶案的主导人身上,作者没有忘记在神灵被冷落与遗忘的过程中,不仅受制于美国民族在信仰组合过程中的同化倾向,也有跟不上文明发展趋势的神灵的自生自灭因素。如果《美国众神》作者敢于直视真正的美国价值冲突的话,那么,小说的主题,应该是奥丁神大战赫因泽曼恩,但现在小说恰恰不是这样,而是影子揭开了赫因泽曼恩主导的凶案之谜,奥丁神对此却不闻不问,似若局外人一样。

即使小说里写的是一场关公战秦琼的闹剧,作者也没有让这场战争真正地揭开序幕,当然,本质原因还在于关公战秦琼不可能有结局,它仅仅体现了一种趋势,一种糊涂的意念,所以,小说里的整个主题都是“星期三”游走江湖,像水浒英雄一样,拉帮结派,储蓄力量,联手结队,共同对付强敌,但在最后一场交战来临时,影子适时地跳出来,道出了真相。必须有这一个真相,如果没有这个真相,也不可能发生旧神与新神之间的对垒与决战。这个真相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战争的可能,所以,读者都说这个小说虎头蛇尾,前面轰轰烈烈地渲染了一场江湖大战,但最终,只需要影子来到交锋的楚河汉界,道出真相,便能化解干戈。这关键的原因,还是作者不可能让小说里的这场关公战秦琼的恶战真正地展开出来,所以,影子必须出现,他必须指出,“星期三”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在别人的死亡之中,获得自己的力量,而他的另一个对手“世界先生”,影子则指出他的目的是通过“骚乱”来显示自己的力量,所以,星期三与世界先生联手合成了一个局,挑唆起两派阵营剑拔弩张,拼死一战。当影子道出所有的参与到两派争战的各方,都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了,一场大战也就烟消云散了。

影子揭示的战争之弊不是战争本身是否有价值,而是这种战场的发动动机不纯,一句话,只要是被别人蛊惑的争斗都是上当的行为,至于这种战争是否有价值也就用不着去考虑了。作者可以说采取了一种“剪掉箭头就万事大吉”的行事方法,让影子剪掉了战争的箭头,至于众神的冲突是否有价值也就置之脑后了。

影子提出的解决办法,大致相当于我们中国的庄子先生提出的“无为而治”,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它的本质上就是说存在都是合理的,各方抛弃信仰的不同,勿论科技革命的好恶,只要这些东西为人类所需要,就是好东西。影子的原话如下:“我们不需要让别人来信仰我们,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P522)

所以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事,就这样风平浪静了。世界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那么,作者写出这本书为何要留下这么多的空档,为什么又要哗众取宠一场呢?

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在《美国众神》中,表现出的不过是他对美国的识读与随笔。他来到美国,走访美国各地,去感受美国的现状风情,必然要联想到历史上的美国过往,所以,他的脑海里充斥着美国现实与历史苍白之间的巨大落差,他要把这种感觉写出来。看到美国科技日盛,消费社会统括人类信仰,他必然会联想到旧神的信仰与新技术的猖獗之间的巨大冲突,这种冲突,如果用一种拟人化的方式让他们交锋起来,便很自然地形成了小说的故事主体框架,但作者又不能让这种莫须有的战斗真的出现,不然就很难解释为什么世界上没有见到一点信仰与科技之间的任何胶着的动静呢?世界没有变化,所以,小说里的一场故弄玄虚的战斗,只能化为无形,转向缥缈,但作者的用意表现出来了,他只能把美国的现实的思考与对历史的考量,转化为一本小说,一个故事,一个情节。这就是作者的写作动机,决定了这本小说必然会沿着这样的虚惊一场的路线发展开来,又消弥下去。

为了让他的这部小说本质上的散文属性不至于让整个叙事文本如同白开水般的寡淡无味,作者在小说里还是加进了许多过于人为化的逆转式“拍案惊奇”。首先,我们看到小说的两个势不两立的对手“星期三”与“世界先生”,其实都是影子身边的人。“星期三”后来交待的真相是影子的亲生父亲,而“世界先生”是影子的狱友。这两个人争锋的对手,都围绕影子来展开,实际上,影子根本承担不了如此重大职责,因为在小说里,影子只不过是一个感情并不溢形于外色的人。但是,这个影子的角色,是作者的视角代言人,小说里对美国的风情的介绍,都必须有影子这个角色的存在,不然作者本人在小说里兜售的美国旅行记就没有载入的入口。影子是作者的代言人,为了增加影子的奇货可居性质,必须在他的身世上与他的身边放置世界性冲突的关键人物,这个人物就是“星期三”与“世界先生”。

另一个重大谜底就是湖畔小镇儿童失踪之谜了。这也是众神之战销声匿迹之后,影子去解决的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小说在这里沿用了推理小说的手法,交待了影子如何抽丝剥茧地推断出失踪的小孩去向了哪里这个扑朔迷离的谜底。只是有了“神”存在的小说,是不可能出现真正的有效推理的。所以,著名的“诺克斯推理十诫”里有一条“侦探不能用超自然的或怪异的侦探方法”,但现在看来,《美国众神》里找出凶手的办法,恰恰是通过神启的方式,令人大跌眼镜。我们不妨看看小说里的影子是如何如有神助般地料事如神出真正的儿童失踪凶手的真相的。

影子在星期三死后,主动为他吊在树上,这时候他的头脑里出现了幻觉,做了恶梦,梦中,“死去的孩子们从水下浮出,出现在他身边。他们的眼睛像肿胀的珍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剥落下来,他们责备他,说他让他们失望了。”(P445),然后梦中出现了一个象头人,此人演示了一个魔术,把一只老鼠变没有了,影子说出答案,是“藏在象头人的鼻子里”。象头人点头称是,并总结道:“你会忘记很多东西,你会放弃很多东西,你也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是,千万别忘记这个。”

后来影子在平息了众神之战的危机之后,来到南西先生处,在他那里看到一只海盗的宝藏箱,“试图搞清这个箱子让他联想到什么东西”(P532)。这时,作者的不负责任的神启开始起作用了,当时,在影子的耳边响起了这样的话:“你会忘记很多东西,但是,千万别忘记这个。”

影子搜索枯肠,想出了这是象头人说的话,记得那个变没了的老鼠在“鼻子里”,影子开始推理了:“我知道这个信息很重要,但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原来以为指的是树干,可他当时说的话和树干完全没关系呀”(P533)

立刻,影子脑海里闪现出答案:“在行李箱里。”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作者也是虚应故事,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推理:“他知道肯定是这样,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肯定,并不完全明白。但行李箱的事,他有百分百的把握。”

然后影子来到湖畔镇的湖边,发现了沉没在水中的儿童遗骸,于是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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