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出生在“江城”武汉的程之曾是上海电影制片厂不可多得的
“看家反派”
。
他是《西游记》中的“金池长老”,也是京剧《大回朝》《法门寺》的演唱者。
他音色醇厚,酷爱京剧。
有人说他是天生做演员的料,也有人说他是京剧天才。
但于程之而言,他只是他自己。
程之
“演戏要生活,生活不演戏”
。
“戏里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生活中我还是一个非常和蔼的小老头。”
但这个自称和蔼的“小老头”却在这一辈子只听过亲生儿子程前叫过一声“爸爸”,这又是为何?
不想过得太顺利的叛逆少年
在立春当日出生的程之有一个意蕴深厚的名字“会春”。
两岁时随着家人从武汉举家搬迁到上海。
他的祖父程颂万号“十发居士”,喜欢钻研诗词,是晚清的著名学者。
父亲程君谋在京剧上有着极高的造诣,是有名的京剧票友。
而从小受父亲的影响,程之在京剧方面也有着极高的天赋。
6岁“咿咿呀呀”地拉起了京胡。
8岁,同龄的孩子都还在玩泥巴,程之已经抱着京胡跟着父亲来到电台给全国人民唱京剧。
11岁时,凭一部《御果园》被
授
予了“大小花脸”的雅号。
因为京剧上的造诣,年纪不大的程之在上海小有名气。
1939年登上舞台,不是唱戏而是演话剧。
程之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反派角色——《群莺乱飞》中扮演“三老爷”。
也正是这一次的表演契机,让程之产生了做演员的想法。
1944年,18岁的程之考上上海复旦大学。
同年年底将自己从会春改名为程之,瞒着家人去考上海剧艺实验剧团。
靠着从小积累的京剧经验以及中学话剧团的业余表演。
这位刚成年的少年考上了上海剧艺实验剧团。
次年年初便辍学,成为了一名职业演员。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祖父和父亲是不理解的,愤怒的。
放弃国内顶尖学府,去做一个小演员,这不是闹笑话嘛。
“我和你爸不同意你去,不想上学你就唱京剧,你有天赋,不能浪费。”
“我去试试不同的路,我前几年的路太过顺利了。”
实在拗不过程之,祖父便也随他去了。
想着碰壁了也许就会回来了。
可是这位“叛逆少年”哪肯放弃。
走进《莺妒燕娇》,本是跑了龙套小角。
没想到主演临时有事来不了,“时刻准备着”的程之紧急背好词,并凭着良好的表演天赋成功代角上场。
尝到了一次“捡漏”的机会。
之后程之不仅演自己的角色,空闲时间也会记住同组其他角色的台词。
哪里有缺往哪补,
代演次数多了,他也被同事戏称为“白代公司”。
演戏,我一样可以做好
1947年,21岁的程之迎来了人生的又一大分水岭。
在电影《假凤虚凰》中凭借“五号理发师”一角敲开了电影圈的大门。
这一年,他成为了电影演员。
《太太万岁》中令人生恶的“小流氓”,《夜店》中让人又怜又恨的“戏子海月楼”……
程之凭借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角色打响了在电影圈的名号。
1950年,凭借黄佐临导演的一部《我这一辈子》。
程之将“优秀表演银质奖章”抱回了家。
而这时他也用坚持和努力得来的成就,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我并不是头脑一热想去演戏,也没想过放弃,我相信我可以在这一领域有所成就。”
先是出现在《红日》中,后又出演《飞刀华》等剧情电影。
只可惜1966年文艺人员自危的年代到来。
程之一夜之间被当成了“文化审查的对象”。
先是被拘禁了近10个月,后又下乡劳动4年。
直到1978年出演影片《特殊任务》,程之才再次出现于人们的面前。
大好的十多年时间成了烟。
新生代演员层层出现,程之的名字渐渐成了过去式。
虽然很少有演员能在60岁的时候再度“翻红”。
但程之就是做到了。
1986年,60岁程之走进央视《西游记》第六集“祸起观音院”的故事中。
他不仅成为了
长满老年斑,抬头纹能夹死蚊子,笑起来阴森吓人的“金池长老”
。
也成功成为了众多孩子的童年噩梦。
当然,因为这个太过栩栩如生的角色,程之在生活中也遇到过一些麻烦。
“我年轻的时候也老是演坏角色,他们就给我了一个称号,
叫‘荧屏四大恶人之一’
。有时候在街上被人认出来,我总是遭人骂,有的还会出手打我一下,问我为什么那么坏……”
美好家庭中的变故
在戏里总演“坏人”,在生活中一直是个好人。
程之说起应该算有个幸福的家庭。
1952年,26岁的他遇到了人生中的重要伴侣郭葆璟
。
程之是演员,郭葆璟是剧组工作人员。
两个同龄人在拍戏的间隙相熟,经常聊天下也成了朋友。
从剧组聊到正在拍的戏,从自己聊到身边的人。
语言搭起了恋爱的桥梁,拍完戏也依旧联系不断的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之后也毫无悬念地结了婚。
婚后的两人生活得幸福甜蜜,也迎来了大儿子程万。
丈夫出去拍戏补贴家用,妻子则在家照顾家庭。
夫妻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分工明确。
用书信往来缓解长时间异地的苦恼。
借着信中的日常琐事来表达对爱人的思念。
在外人眼中他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家里有了妻子郭葆璟的照顾,丈夫自然是安心在外面工作。
专注于事业的程之演艺之路一路绿灯。
虽然没有经历过专业系统的学习表演,但他塑造的角色个个能深入人心。
妻子也成为了丈夫的头号粉丝,欣赏着荧幕中丈夫的角色魅力。
每当结束一部影片的拍摄,程之都会立即返回家中。
夫妻俩即使结婚多年,久别之后再次见面依旧胜似新婚。
程之回家的第一晚依旧是他们的谈话时间。
他非常感谢妻子给他生了孩子,还照顾的那么好。
妻子则是心疼丈夫在外面奔波,没人照顾。
1963年,二人欣喜的迎来了第二个孩子,但遗憾也随之而来。
产房外的程之喜难自禁,但他的母亲就有些又喜又忧。
小儿子程之家庭美满,已经有了个儿子。
但自己的二儿子程巨荪结婚多年只有一个女儿,40多岁了也没个儿子继承香火。
当知道小儿媳妇又添一子后,一向不偏不倚的母亲咬牙下定了决心,她说:“会春,把这个孩子过继给你二哥,让他以后有个依靠吧。”
面对母亲的请求,程之一时间难以接受。
而他的妻子郭葆璟更是严词拒绝:
“我又不是不能养,我为什么要给出去!”
亲生儿子却喊自己叔叔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后,程之和妻子进行了商量。
“作为一个父亲,我肯定不愿意把孩子给别人,但是作为弟弟,我不想看着我哥哥老无所依。”
夫妻俩进行了一晚上的沟通交流,最终郭葆璟流着眼泪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考虑,你别再说了……”
虽然妻子郭葆璟已经同意,但是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心里还是很痛苦。
但是事情已经决定,无法更改。
就这样,出生了15天的孩子,就这样过继给了哥哥抚养,孩子取名叫程前。
抱着孩子递给哥哥的那一瞬间程之手抖得不像话。
而妻子郭葆璟也哭倒在丈夫的怀里。
纵然有万般的不舍,夫妻二人也只能互相安慰。
两家人为了孩子能够顺利长大,约定好在孩子成年之前不告诉他这件事情。
之后程巨荪一家带着襁褓中的程前去北京生活。
只是1966年,文化人的寒冬来临。
程巨荪因为工作原因全家被下放至江西九江,一家人的信息也被查了个遍。
自然也没能捂住儿子非亲生的消息。
就这样,周围人里渐渐出现了闲言碎语。
特别是随着程前一点点长大,周围人的议论声音更大。
而小时候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自己与照片中的“三叔”程之越长越像。
程前心里的疑问一起就再也消不下去。
当一次听到邻居说:“
我看老程家以后还是要靠女儿,毕竟他们儿子不是自己的种
”之后。
程前扭头回家就问了母亲。
知道这样的事瞒不了多久,知道周围的闲言碎语无法制止。
流着眼泪的女人将儿子搂在怀里,说:“我虽然没生你,但我和你爸爸,你姐姐都很爱你”。
一句话让小少年的世界突然崩塌。
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再加上不知其中细节的猜测“亲生父母抛弃了自己”。
程前呜咽地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养父养母。
好在这样的坦白,让程巨荪夫妻心里常年“瞒着儿子”的压力骤减。
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关心爱护这程前,也时刻告诉他,这里就是他的家。
被养父母的爱包围,程前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对现在的爸爸妈妈好。
也是因为事情说开了,程巨荪一家结束下放后开始大方与弟弟一家来往。
只是每次准备要去上海时,程前总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他怕看到亲生父母,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那从小分离的至亲相处。
少了遗憾,但终不能圆满
1979年,16岁的程前高中毕业。
因为学习成绩实在优秀,又有着较好的口才,他被当地一所学校招为代课老师。
可有时候实力比不上“关系户”。
尽管任教期间程前表现优异,他还是被一名“空降兵”顶替了名额。
气恼又没有办法,小伙子成了船厂的一名钳工,之后一扭头,就走上了一条新的路。
1982年,在养父按着头的“扭送”下,程前来到上海见到了亲生父亲程之。
虽然心里还是逃避,但见了面也有了交流,有了相互了解。
在知道程前对目前的工作并不满意时,程之又是焦急又是心痛。
脱口而出一句“上海戏剧学院在招生,你想当演员吗?”
原以为儿子对自己有些排斥,会拒绝,没想到程前对此还挺感兴趣。
只是做好准备去面了试,19岁的小伙子还是因为什么都不懂而落选。
可“从艺”的心点燃就没熄灭,回到九江面试当地话剧团。
用程之帮忙排的一个小节目,再加上自己的好口才。
程前成了剧团的一名主持人和业余演员。
只是想演而没有演成,程前在“说”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1985年考入珠江电影制片厂,被广东电视台调走站上主持人岗位。
第二年主持国庆晚会,第三年就成为台里炙手可热的新起之秀。
事业上有了起色,程前也将养父母接到了身边生活。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执拗的小朋友知道了父辈过去的故事,也有了开阔的心胸。
“
我不怪我的亲生父母,只是我不会改变称呼。我现在的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把我视若亲子,我也只认这一对父母,别的都不提,我们都是亲人,称呼什么都一样
……”
只是想着亲生父母程之和郭葆璟也是爱自己的。
于是程前也会隔一段时间去上海看望二老一次,或者是买些补品寄过去,聊表孝心。
在之后,程前的事业从一场主持人大赛中迎来辉煌。
走进央视主持《天涯共此时》,走上春晚舞台亮相全中国。
在当红节目《正大综艺》里现身,成为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综艺一哥”。
程前在前方披荆斩棘地行走,身后不仅有养父一家的陪伴。
还有着亲父一家始终追随的目光。
只是1995年,程之病入膏肓。
当从北京赶过来的程前看到眼前枯槁的老人时,他忍不住心酸落泪。
可嘴唇抿紧再张开,他还是轻轻叫了声“三叔”。
养父程巨荪捏着程前的胳膊轻声说“叫爸,他是你爸”。
程前还是无法克服心理上的情感,依旧喊了一声“三叔”。
听不到自己一直期盼的称呼,程之眼睛黯淡,也忍不住伸手拉住了程前的手。
“他当时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看得出来,只是他没有太多力气。我看到他流眼泪了,那一下子我真的很痛,很想抱抱他。我就说我不怪你,你别愧疚。”
69岁,程之的弥留之际。
悲从中来的程前哭倒在病床前,随着一声满含悲意的“爸爸”,程之永远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听到儿子的呼喊,程之也算了无遗憾。
多年之后,程前的生母郭葆璟再次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与程前说着当时自己和丈夫心中的不舍与纠结。
从生母的口中,程前才知道,那个把他送走的生父会在一个又一个夜晚辗转反侧。
生父对他的爱不比任何一个孩子少,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能躲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或许对于程之来说当时的决定体现了对母亲的孝心,对兄长的敬重。
但是于他自己而言内心肯定是煎熬的,痛苦的。
亲手斩断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眼看着长大后的亲子与自己始终有层隔膜。
可能后来的程之有所后悔,但时间无法回到过去,遗憾总不能完全变成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