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rt Vonnegut

这次讲话中，冯尼古特回答了弗洛伊德提出的却从未搞清楚的问题：“女人到底要什么？”不仅如此，他还揭示了男人到底要什么。本文选自冯尼古特作品《如果这都不算好，什么算？》。

给毕业女生的建议（男生也应当知道！）

文 | 【美】库尔特 ·冯尼古特

译 | 晏向阳

我们爱你们，我们为你们感到骄傲，我们期待你们有所成就，我们祝福你们。

这是一场迟到很久的成人礼。你们终于正式成为一个个成熟的女性——虽然在生理上你们15岁的时候就成熟了，可是之后又花了这么长时间，还花了这么多钱你们才最终得到一张确认你们长大了的证书。对此我抱歉之极。

我家乡印第安纳波利斯有个叫金·哈伯德的幽默作家。我小时候他每天都给当地报纸《印第安纳波利斯新闻》写一个笑话。我记得他说过：“穷没有什么可耻的，但也可以非常可耻。”关于毕业典礼讲话，他说：“我觉得大学最好把重要的东西分散在四年里教给学生，而不是留到最后。”

不过我要告诉你们的是：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是在最后的。

我非常聪明，我知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毛病。在面对我们的众多战争和在全球范围内不断发生的恐怖主义袭击时，或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人们经常会问一个问题：“出了什么毛病？”

毛病就出在太多人，从高中生到国家元首都在按照汉谟拉比法典行事。汉谟拉比是四千年前的古巴比伦国王。他的法典在圣经旧约里也有体现。你们想听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有人是无条件遵循汉谟拉比法典行事的，包括你们看过的所有西部片里的牛仔，警匪片里的匪徒：只要是受到伤害，不论是事实还是想象，就一定要报仇。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哄堂大笑。）

把他们轰上天——管他死活呢。

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晓得。”这是什么样的人啊？其他遵循汉谟拉比法典的人都会说，“父啊，杀了他们，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要让他们死得漫长而痛苦。”

在我看来，耶稣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就只有这18个字。这就是消除汉谟拉比法典荼毒的解药，几乎跟爱因斯坦的“E=mc2”一样意义重大。

拿撒勒的耶稣告诉我们祈祷的时候要说下面这句话，“求您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别了，汉谟拉比法典。

只凭这两句话，他就配得上“和平之主”的称号。

每一次战争，每一次暴力，哪怕是精神分裂的疯子干的，都是对汉谟拉比法典的称颂和对耶稣·基督的蔑视。

我们这儿有谁是长老会的吗？

我要提醒你们：很多人曾经就因为相信你们的信仰被当众活活烧死。所以你们等会儿出去的时候要当心啊。

你们也许有人知道我是个人道主义者，或者思想者，跟我父母和祖父母、曾祖父母一样——反正不是基督徒。成为一个人道主义者，就是对我父母的尊重，这也是圣经教我们一定要做到的。

可是我所有的美国祖先都会跟我一起说：“要是耶稣说的是对的，他的描述又那么美好，那他是不是上帝有区别吗？”

要是基督没有做过登山宝训，传递仁慈和怜悯的思想，我才不想当一个人呢。

因为报仇留下的仇一定会引起别人继续报仇——这是个斩不断的死亡之链，破坏之链，直接把我们当今的国家跟数万年前的原始部落等同起来了。

我们也许无法劝阻我们国家或者任何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对于侮辱和伤害采用报复性和暴力性的回应。在这个电视年代，他们发现自己很难抵制变成演艺人士的诱惑，不去追求电影里炸得满天飞的桥梁、警察局和工厂等等场景。

大火、爆炸。瞧瞧吧。我的老天——嘿呵。

拿已故的欧文·柏林的话来说就是：“哪个行业也比不上演艺业。”

可是在我们的个人生活中，至少在我们的内心世界里，我们可以摒弃这种病态的兴奋，摒弃一门心思要跟某一个人、某一群人、或者某个组织或者种族、国家算账的念头。

这样我们才可以理智地要求别人宽恕我们的冒犯，因为我们也宽恕了别人对我们的冒犯。这样我们就可以教导我们的孩子、孙子们去做同样的事——这样他们才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并不是说在你们到来之前好消息太少，坏消息却一大堆。我指的是艺术作品的诞生。音乐、绘画、雕塑、建筑、诗歌、故事、戏剧和美文，还有电影（那还用说）以及各种人道思想——这些都是让我们作为人类一员感到骄傲的东西。

那你们自己能做出什么贡献呢？你们都已经努力到这份上了，很不容易。我现在要背诵诗人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的著名诗句，不过稍稍做了一点改动。我把他句子里的“男人”换成了“女人”。他那个时代，“男人”的意思就是“人类”。

不过顺便提一句，勃朗宁的老婆伊丽莎白·巴雷特（Elizabeth Barrett）也是个诗人，跟他不相上下；“我有多爱你？让我一条一条数……”什么的。

既然说到这儿，我还要请大家注意下：第一个预言我们会在广岛人头上扔原子弹的人就是个女的，而不是男的。不用说，她就是玛丽· 沃尔斯通克拉夫特·雪莱（Mary WollstonecraftShelley）。她没管它叫“原子弹”，她管它叫“弗兰肯斯坦的怪物”。

回到罗伯特·勃朗宁这儿，回到他对于那些努力把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人说的话。当然，我这里把他原诗里的“男人”都换成了“女人”。

“一个女人的眼界应该高于她的实际，否则的话要天堂干什么？”

当然他的原文是：“一个男人的眼界应该高于他的实际，否则的话要天堂干什么？”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说他不知道女人要什么。可是我聪明得很，不仅知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毛病，知道汉谟拉比法典，还知道女人要什么。女人要有一大堆人聊天。她们想聊什么呢？她们什么都聊。

男人想要一大堆哥们儿——并且他们不乐意人们对着他们生气。

你们当中有人可能会当心理医生或者牧师。这两种职业要面对很多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他们都是我们国家居高不下的离婚率的受害者。你们知道吗，丈夫和妻子之间的争吵，表面上看来是为了钱、性或者控制权。可实际上他们相互冲着对方嚷嚷的是孤独。他们实际上说的是：“你一个人代替不了一个大家庭。”

当年我们一辈子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也很少搬家。那时结婚真的是件值得大庆特庆的喜事。参加婚礼的宾客都是笑逐颜开，没有哭的。因为新郎会有更多的新伙计，新娘会有更多的人可以无话不谈。

今天，绝大多数人结婚了以后只得到了一个人——嗯，当然也许还有几个猥琐的、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姻亲。幸运的话，你们可能相互隔了几千里地，比如有的在温哥华，有的在英属哥伦比亚，有的在好莱坞或者佛罗里达等等。

所以，话说回来：你们这些大学毕业生们要是哪天发现自己婚姻触礁了，需要面对面地坐下来好好整理一下，一定要记住，真正的问题无关乎钱多钱少，情情爱爱，或者谁说了算，或者怎么样教养孩子。就丈夫而言，妻子身上真正的问题也许是她一个人代替不了一个大家庭。而就妻子而言，丈夫身上的真正问题恐怕也是他一个人代替不了一个大家庭。

要是你明白他们相互嚷嚷着的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件事，告诉他们只要加入一个综合的大家庭就可以给对方带来更多的友伴——这个大家庭可以是地狱天使，也可以是美国人道主义协会，后者的总部在纽约的阿默斯特——或者你也可以加入最近的教堂。

我在尼日利亚见过一个伊博人，他有六百个亲戚，而且个个都很熟悉。他的妻子刚生了个孩子，这可是大家庭里最大的喜事。

他们带着孩子去见所有的亲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伊博人。甚至还要把这个新生儿介绍给比他也大不了几个月的表兄堂姐们。凡是能够站得住抱得起他的人都得抱它，冲他咯咯地乐，说他多么多么漂亮，或者多么多么英俊。

难道你不想成为这个婴儿吗？

提醒你们一下， 我的这个讲话已经是美国历史上最简洁，最感人的演讲，也就是林肯总统的葛底斯堡讲话的两倍长了。

就在我讲话的时候，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就弥漫着CNN电视台的新闻广播和图像。我记得，最早听收音机的时候，住在匹兹堡KDKA发射塔边上的居民都能直接从他们家床垫的弹簧和钢托里收听电台的肥皂剧。

现在，电视已经深入到美国人的家庭生活当中了，也许大家也能在床垫的弹簧和钢托里听到CNN新闻主持人沃尔夫·布利策（Wolf Bliter）的声音了。我有个女婿就被电脑给吞掉了。他消失在里面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他弄回来。他老婆和孩子等着他呢！

有一阵子，毕业典礼的讲话人会看着你们这么一片美丽纯洁的脸孔，给你们讲等你们从这里走出去，到了真实社会的那个下水道里会碰到什么样的硕鼠。我说的是那些花心好色之徒，那些风流成性的登徒子，还有反社会的浪荡子。其实《时尚》（Cosmopolitan）和《她》（Elle）上满篇讲的都是他们——也教你们怎么保护自己。

有人说他爱你，要小心求证。

而你们的联邦政府、州政府，谢天谢地，已经告诉你们不要吸烟，吸烟是魔鬼的体现……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不是痛恨魔鬼的呢？

香烟对你们来说非常有害——可是雪茄却很好。雪茄都健康到有专门的杂志了，封面就是各种名人抽雪茄的样子。

雪茄都是用什锦做的——用坚果、葡萄干和麦片混合做的。大家今天晚上吃一根雪茄怎么样？

绝对没有胆固醇。

武器对你们来说也很好。没有脂肪，没有尼古丁，也没有胆固醇。

上帝保佑这么爱民如子的州政府和联邦政府。

我希望你们清楚电视和电脑只是一台自动贩卖机，绝对不是你们的朋友，也不可能增加你们的智力。它们只是想让你老实坐着，向你们推销各种垃圾，让你们把股市当作21点牌戏玩个没完。

只有见多识广、热心肠的人才能把他们一直记得和喜欢的东西教给别人。电脑和电视不会。

电脑只会把其本身的机械笨拙教给孩子们。

受过教育的人却能教给孩子们未来成长。

坏人只需要你们的身体。电视和电脑想要你们的钱，这更加可恶，更加没有人性。

要是有选择的话，难道你们不是宁愿有人想要你们的身体而不是你们的钱吗？

前不久《福布斯》杂志问我最喜欢的技术是什么，我说是街角的信箱、我的地址簿和《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百科全书》的词条是按照字母排序的，你只要背得下26个字母就很容易找到任何知识。

把信塞进信箱里就像是喂了那只蓝色的大牛蛙一口吃的。

我感谢你们接受良好教育，把自己变成一个理性和明智的人，你们已经让这个世界比你们刚来的时候好多了。我向你们保证，你们这些毕业生们马上就要听到我所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通过自身努力，把自己变得聪明理性而又见多识广，你们已经把我们这个小小的星球，这个湿润的蓝色加绿色的地球变成一个更加理性的家园了。

谢谢，上帝保佑那些努力让你在全国各地还有世界各地同学的陪伴下一起提升智力、净化灵魂的人们。

你们绝大多数人即将进入那些贪婪的人所不屑的领域，比如教育界或者医学界。我要说的是，教育是民主体系里最为高贵的职业。

你们当中会有人当妈妈。虽然我不推荐你们走这一步，但还是会发生的。

等你们当上妈妈了，就可以到威廉·罗斯·华莱士的诗句里寻求安慰：“推动摇篮的手/是统治世界的手”。

绝对不要让你的孩子沉浸在电脑和电视里，除非你想让他成为一个孤独的低能儿，只会从你的钱包里偷钱去买东西。

千万不要放弃读书。捧着书的感觉真好——那种恰到好处的分量，那种让你敏感的指尖在翻页时感触到的亲切的韧性。我们大脑的很大一部分都致力于判断我们手触碰到的东西是好是坏。稍有点用处的脑子都知道书对我们是好的。

还有千万别在互联网上一大堆鬼魂里给自己找一个大家庭。

那还不如买辆哈雷摩托去加入地狱天使呢。

我每次做毕业典礼的讲话都会引用我父亲的小弟弟、阿历克斯·冯尼古特的话来结束。他是个哈佛毕业生，后来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当保险经纪人。他博览群书，智慧渊博。

我第一次做毕业典礼讲话的地方碰巧也是个女子学院——佛蒙特州的本宁顿学院。那时候越南战争还没结束，所以毕业生们都不化妆，以此表达自己的羞耻和悲伤。

不过我的叔叔阿历克斯现在已经在天堂了。他发现人性比较讨厌的地方是快乐的时候不自知。他自己是努力地去发掘最甜蜜的时刻的。比如我们夏天在苹果树荫下喝着柠檬汁的时候，阿历克斯叔叔就会突然说一句：“如果这都不算好，什么算？”

所以我希望你们今后也记住这句话。当生活宁静甜蜜之时，请暂停片刻，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如果这都不算好，什么算？”

把这句话作为你们班级的口号吧。“如果这都不算好，什么算？”

这是我请你们帮的一个小忙。接下来还有一个，我要求的不仅是毕业生们，而是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老师和家长。我要问一个问题，问了之后请你们举手。

你们当中有谁，不管是在哪个年级，碰到过一个老师让你的生活变得比以前自己的期待更有意义、活得更加骄傲的？

现在请放下手，把这个老师名字告诉旁边的人，跟他们说一下这位老师为你做了什么？

本文选自《如果这都不算好，什么算？》

【美】库尔特·冯尼古特 著

晏向阳 译

库尔特•冯尼古特不仅是美国当代最让人惊讶的、经久不衰的小说家之一，同时也是著名的演讲者。由于战争，冯尼古特自己未曾从大学毕业，所以他对每一届毕业生的讲话都带有一种轻松温和的调侃，就像一个人在品味自己没机会以自己的名义好好品味的成就。

冯尼古特这个人道主义者时常会在毕业典礼上说起这段话：“我的叔叔阿历克斯现在已经在天堂了。他发现人性比较讨厌的地方是快乐的时候不自知。他自己是努力地去发掘最甜蜜的时刻的。比如我们夏天在苹果树荫下喝柠檬汁的时候，阿历克斯叔叔就会突然说一句：‘如果这都不算好，什么算？’”

《如果这不算好，什么算？》是由冯尼古特的好友、同为小说家的丹•维克菲尔德精选编辑的，一共包括15篇演讲，其中大多数都是给大学毕业生的演讲词。每一篇演讲中，冯尼古特都费尽心思找到那几个值得一说的东西，用聊天的语气把它们讲明白。既不一本正经，也不装模作样，油嘴滑舌，在不经意间严肃认真却又妙趣横生。

编辑 | 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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