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法庭的时候,她的思绪仍停留在那位97岁老太太激动的情绪里。

这是一起普通的民间借贷纠纷,案情也并不复杂:97岁的老太太起诉自己的孙子,要求孙子归还11万元借款。这个案子是由老人的代理人在网上立案的,老人提供给法院两张银行存单复印件。代理人称老人虽然眼睛花了,但仍然可以写字,意识也比较清楚。事情进行到这里,韩晓爽仍然不放心,她跟随代理人一起来到老人家中,对老人的真实意思表示和诉求进行核实。

办公室很静,韩晓爽神情专注地翻看着几个小时前形成的调查笔录,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审理此案。偶尔,她用手撩一撩额前的头发。这些神态和动作,此时,都似乎成了她思考的一部分。

水开了,她起身沏了一杯绿茶。从早上一上班到现在,她忙得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电脑旁,一盆绿萝生长得分外茂盛。旁边,摆放着她和女儿的合影。

韩晓爽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中的女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给她的助理的。电话中,她语气坚定,说这个案子可能还有一些证据材料需要补充。

中午12时,韩晓爽这个电话还在打,直到对方提醒她该吃午饭了,她才挂断电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场景,在韩晓爽的办案生涯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说,要查清案件事实,就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较真,是同事们对韩晓爽的一致评价。

韩晓爽和她的办案团队要处理大量的民事案件,作为一庭之长,她既要挂帅,又要出征,但她却乐此不疲,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能始终保持着一种旺盛的精神状态呢?

其实,韩晓爽身上还有另外一种特别的气质。也许,就是这种气质,造就了这位像泉水一样清澈,如阳光一般温暖的女性,在困难面前所展现出的坚韧和骁勇之气。

她的不寻常,让人难忘,让人欣赏,让人起敬……

得知自己被调走,她偷偷哭了一场

“我爷爷是一名老公安,大伯和小叔都是当兵的,从小看他们穿制服、穿军装的样子,觉得特别神气!”回想起自己选择到法院工作的初衷,韩晓爽说除了受长辈的影响,她还从很多影视剧中了解到,法官居中裁判,明辨是非,最终还当事人一个公道,太威风了,而这也正是她向往的职业。

向往,在韩晓爽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

多年以后,这粒种子开始生根发芽了。2003年7月,韩晓爽从山东科技大学法学专业毕业后,考入济南市市中区人民法院,开启了她的追梦之旅。

从书记员干起,一开始接触笔录、送达、调查、证据交换、整理档案之类的具体工作,尽管她满怀一腔热情,但有时还是有些懵,觉得法庭上原告被告说得都有理。为此,她纠结了很长时间。每当看到身边的老法官抽丝剥茧、查明事实真相的“硬功夫”,都让她敬佩,更让她着迷。她暗自下定决心,接下来,他们就是自己的榜样和标杆。

2005年初,韩晓爽在民事审判第一庭干了不到两年法官助理后,突然被通知调到民事审判第四庭工作。“当时我实在是想不通,好不容易和大家熟悉了,为什么要把我调走?”韩晓爽说,当时她认为是工作没干好才被调走的,为此她还大哭了一场。后来她才知道恰恰相反,是因为大家对她的评价很高,才被民四庭领导“挖墙脚”的。庭领导希望韩晓爽到民四庭带一带年轻的法官助理,所以才向法院领导推荐了她。

“这无疑是一种认可。”韩晓爽说,后来的日子,一想起这件事就备受鼓舞。

果然,韩晓爽不负众望。来到民四庭工作后,她被安排给一位老法官做助理。每次开庭之前,她都会整理好案件的全部材料,列明案件基本事实和需要调查的问题,并形成一本内容完整、条理清晰的卷宗,摆放在法官的办公桌上,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对于有调解可能的案件,由她先主持调解,拟好调解书等,呈送法官审核,调解不成的再建议法官开庭审理。“这种锻炼太管用了!在那段时间里,我就像找到了一座富矿一样兴奋,学会了如何与当事人沟通,如何协调,如何应对突发情况。总之,学会了很多很多……”韩晓爽说,经过在民四庭的锻炼,她的成长进步很快,成了大家眼中一名“不署名的法官”。

韩晓爽与法官助理、特邀调解员一起商讨案情。

云淡风轻的背后,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艰辛付出。

2005年,韩晓爽通过了司法考试。2006年,开始独立办案。2007年结婚,组建了自己美满的家庭。

三年连上三个台阶,韩晓爽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她内心深处的那股子拼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2007年10月27日,是她结婚的日子,这一天也是她报考山东大学研究生考试的日子。两件事情撞在一起,她想要放弃婚礼,但家人坚决不同意,说请柬都发出去了,考试的事情明年再说。

就这样,她只好暂时放弃研究生考试。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办理婚姻家庭等类型民事案件的时候,韩晓爽首先遇到的是当事人将信将疑的目光。“看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来审理他们的案子,他们笑了:审理离婚案件,法官结过婚吗?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吗?”面对质疑,韩晓爽没有气馁,她明白要迈过这个坎,就必须练就真本领。“为了让当事人信任我,那些年可没少下功夫!”韩晓爽说,每次办理婚姻家庭类案件,她都会全力以赴做足功课,先与当事人充分沟通,并在沟通中寻找认同。遇到难题,就去请教老法官。比如,在审理一起离婚案件时,她发现双方当事人都舍不得孩子,她就从这儿入手,经过一番开导,说得这对夫妻泪流满面,最后撤诉。

随着办案数量的增多,当事人看她的目光中渐渐多了“满意”二字,这让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在医院病房里,她坚持考完最后一门课

那一年,韩晓爽因为结婚的事情放弃考研后,求知的火焰依旧在心中熊熊燃烧着,从未熄灭过。

机会再次来临。

2008年,韩晓爽参加市中区法院的研究生推荐评选,顺利通过了评选,作为推荐名额报考山东大学法学院研究生。就在她踌躇满志准备考试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韩晓爽刚得知自己再次入围的消息,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备考期间,她坚持一边办案一边学习。“最后两门考试是政治和法学理论,考试时间定在2009年1月4日,而我的预产期是1月8日。”

1月4日一早,韩晓爽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考试,却突然出现了产前征兆。她赶紧打电话咨询医生,医生告知她必须马上去医院。“我已经错过了一年,现在只剩临门一脚,这场考试我必须参加!”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医生让她一定要小心,去了考场后有异常情况马上拨打120。

“那天上午考的是政治课。考试之前,家里人就兵分两路,有人陪我去学校,有人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一出考场,家人就把我送到了医院。简直是太惊险了!”韩晓爽说,那天下午还有一场法学理论课的考试,医生说风险太大,坚决不允许再出院。

于是,家人联系山东大学法学院说明情况。校方特事特办,指派两位女老师,第二天早上带着考卷来到医院,在韩晓爽住的病房里设立了一个“特殊考场”。当时,她戴着胎心监护仪,坐在病床上,坚持考完了最后一门课。

中午11时45分,监考老师收卷离开。12时,韩晓爽被送进了产房。下午4时,女儿顺利降生。

“一路坚持下来,我发现人的毅力是无敌的!”每当回想起这段极富传奇的经历,韩晓爽心中就充满了无限感慨,“要感谢所有的难题,让我变得更加坚韧,遇事能够沉着应对。”

一起“千家更换窗户案”的智慧破解

如果按照合同约定,家住济南市市中区的王某购买的房屋窗户应为三层中空玻璃。然而,交房后却发现少了一层。王某多次找到开发商要求更换,都遭到拒绝。2020年3月,王某一纸诉状将开发商起诉至法院。

韩晓爽在了解案件情况时发现,这起案件只是“冰山一角”。小区存在同样问题的业主有2000多户,他们都在观望这起案件的处理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案处理不善,后续可能会有2000多起诉讼案件涌进法院。

“不好办的案子,我来办!” 面对大家的担心,韩晓爽二话不说,主动承担了这起案件的审理工作。该院审判管理平台显示:2021年,七贤法庭共审理各类民事案件3100多件,韩晓爽一人就承办了203件,且都是复杂疑难案件。

一边是业主代表情绪激动,寸步不让,另一边是住宅小区窗户全部更换一旦开工就可能埋下风险隐患,甚至会给业主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死结如何解开?

“大家的心情我很理解。请相信我,我一定会依法妥善处理好大家的事情!”为了拿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来,韩晓爽在咨询了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以及建设工程施工图审查方后,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如果更换玻璃,势必会对墙体、房屋结构、保温系统以及外墙防水等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无法完成验收,进而影响房产证等手续的办理。因此,以上两个部门都不建议更换房屋窗户。

为了能在法律规定的程序内尽快审结此案,为后续2000多起潜在纠纷的解决形成一个范例或是一个标杆,韩晓爽带着办案团队白天黑夜连轴转。阅卷、分析、勘查走访,撰写审理报告,一忙就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下来,人瘦了一圈,嘴角上火,手腕也因长时间摘抄资料肿胀起来。

韩晓爽对一起商品房纠纷案件进行现场勘查。

经过前期的大量调研,韩晓爽团队很快就确定了该案的审理思路:变更换为赔偿。大家一致认为:虽然开发商违约在先,但如果业主不变更诉求,法院一旦作出判决支持了业主诉求,势必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接下来,韩晓爽又做了两件事:一是通过摇号的方式,委托鉴定部门确定了赔偿标准;二是从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找到类似或相关的参考案例,把基础工作做牢、做扎实。

2020年5月26日,韩晓爽担任审判长,依法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开发商赔偿业主王某玻璃差价款。案子上诉后,二审法院维持了原判。

案子二审判决下来后,韩晓爽第一时间联系业主代表和开发商,商量如何解决赔偿问题。

很快,双方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同意按照二审的判决标准协商解决纠纷,并进行司法确认。随后,业主代表在群里发布了这一消息。

这样的办案模式,没有先例可循。为了打消业主们的顾虑,韩晓爽带领5个调解员来到涉案小区,现场进行司法确认。从早上9时忙到下午接近5时,她和调解员们一起对24起调解协议办理了司法确认手续,并当场打印盖有法院公章的调解书。当业主们得知自己拿到的调解书不花一分钱,其法律效力与判决书一样时,现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随后,生效的调解书被发到业主群里。开发商按照这一模式,主动与业主联系,后续多数业主采用司法确认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她能够把一些看来很难办的事情,都顺利解决了,办案充满了智慧!”市中区法院院长温磊说。按照“判决一案,带动一片”的思路,从立案到结案,韩晓爽带领办案团队奋战3个多月,一起涉及2000多户业主的商品房纠纷案得以彻底化解。

“领头羊”的境界与魅力

2015年2月,韩晓爽担任市中区法院七贤人民法庭庭长。

每天早上,韩晓爽上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本院审判管理平台,查看院里公布的前一天的收结案情况,及时对全庭办案进度进行调度。收案多的时候,韩晓爽总是带头办案,带头加班,与大家同甘共苦。

“案子多、工作压力大,我们所有人都面临这个问题,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心态调整好。”作为七贤法庭的领头人,韩晓爽经常跟大家说,态度决定一切,抱怨解决不了问题。“从又忙又累的工作里寻找乐趣,比如突然收到的感谢信,当事人撤诉了,甚至是当事人一句表扬的话,都能成为生活中的小惊喜、小感动,让你觉得工作是快乐的……”

生活中的韩晓爽是一个乐观的人,每审结一个案子,她都有一种“小激动”,而这会让她感到特别充实、快乐。

为适应司法责任制改革的要求,韩晓爽把所在法庭法官和工作人员分成6个办案团队,其中有1个速裁团队、4个快审团队、1个精审团队,管理上形成一个倒金字塔结构。韩晓爽将办案流程制度化,要求把大量相对简单、容易的案件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简单的程序化解,而将相对复杂的案件分流出来。在具体操作中,速裁法官首先将案件过筛,相对复杂的案件转到快审团队,最疑难复杂的案件则转到精审团队。实行这种分流制度以来,法庭的结案率大幅提升,办案质效在全院名列前茅,被授予“全市人民调解优秀单位”,她本人也获评“第一届齐鲁最美法官”“全省优秀法官”“全省先进工作者”“全省人民法庭工作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

刘鹏飞是七贤法庭速裁团队的负责人。2021年,他个人审理民商事案件超过1700件,办案数占到全庭半数以上,在济南法院名列第一名。在他看来,取得这样的成绩,离不开韩晓爽的传帮带。因为她是一位“懂得欣赏别人”的庭长,总能从他人身上找到优点和闪光点。

“办案中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些难以沟通的当事人,心情难免受到影响。每当这个时候,不管多么忙,韩晓爽庭长总要抽出时间跟大家聊一聊,心情就好很多。”刘鹏飞说,她总是在给大家鼓劲,用心共情,用阳光的心态来缓解疲惫,让大家在法庭、在职业中找到归属感。

在七贤法庭,很多干警案头都摆放着一束插花。这些插花作品,大多出自韩晓爽之手。一次,女儿问韩晓爽:“妈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插花的?”韩晓爽说:“还没你的时候我就会插花了!”女儿一脸的佩服:“我给我们班好多同学看了我们家照片,他们都以为我的妈妈是名插花师,然后我就很自豪地告诉他们说我妈是法官!”

2022年初的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韩晓爽处理完当天工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驾车回家的路上,她打开音响,一首王菲、陈奕迅演唱的歌曲《因为爱情》在车内回荡起来。马路两边,一簇簇路灯在迷蒙的夜色中闪烁,似乎是专门为她燃放的礼花。

韩晓爽感慨时间飞逝:再过几个月,她在法院工作就满19年了。(祁云奎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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