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谁是我们的敌人：大文豪的小算计

李子安

意大利国际人才交流协会创始人

与多数人的固有认知有所不同的是，一个人的智商和情商往往会呈现出如下规律：

1. 智商高的人、情商低不到哪儿去。

2. 情商低的人、智商也高不到哪儿去。

对此你也许会提出异议，因为我们经常能看到一个智商很高的人情商却很低，主要表现在：

傲慢、不合群、容易得罪人。

但也很少有人想过，智商高的人的这种“情商低”，到底是他真的做不到、还是懒得做？

事实上，如果我们平时多留意观察就会发现，智商高的人一般也会分为两种：

第一种人会把他们的智商运用在单系天赋的修炼上，比如很多科学家、哲学家、能工巧匠等等。对于这类人而言， 去研究攻略他人的收益要远小于将精力放在自己所钻研的事业上。

所以，本就高智商的他们自然会做出取舍，在权衡 投入产出比 之后，主动放弃“向下兼容”、从而“显得”自己情商很低。

而且从概率上说，这类人通常都脱胎于衣食无忧且家境殷实的成长环境，你要是真以为他们“学不会”人情世故，那就Naive了。

至于第二种人，他们既有可能出身平庸、也有可能成长于一脉相承的家族氛围。其特点是会把自己的智商运用在经营人脉关系上，巧舌如簧+社交牛逼症晚期，但学习成绩却可能很差。

同样，其原因也是来自于对当前所处条件下的投入产出比权衡，即： 因为对他们而言混圈子的收益更高、所以才懒得去当做题家。

总而言之，智商好比内功、情商好比招式，情商是智商的 一种但并非唯一 的表现形式。

它们之间存在着相互增益的影响关系、但绝不会是二元对立的。

只不过，为了恰饭带节奏，如今的很多成功学鸡汤都会告诉你情商比智商更加重要、不修内功只练招式也足以纵横江湖。

相信我，那样只会培养出自以为精明圆融实则贻笑大方的油腻傻X……

∆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01：天道酬勤

传说曾国藩小的时候天赋不高，有一天自己在家读书，恰逢有个贼潜伏在屋檐下，准备等他睡觉之后就下手。可是等啊等，曾国藩就是不睡觉，而是翻来复去地背诵同一篇文章。贼人大怒、跳出来吼道：“就这智商还读什么书？”然后兀自将那文章背诵一遍、扬长而去……

天道酬勤这个成语黑了曾国藩很多年，也导致在大众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官场老混子、高情极商但智商堪忧。事实上，曾国藩在初入仕途时的情商并不“高”，也经常因为上书直言惹怒皇帝、或因自恃清高而屡遭同僚排挤。而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主营业务当中，他也的确有过因兵败羞愤而跳水未遂的丑事、说过诸如“结硬寨、打呆仗”之类的污点言论，似乎都在印证着自己双商堪忧的事实。然而不要忘了，正所谓大智若愚、大巧不工，暂且不论“自黑”和“藏拙”本就是官场生活里的日常操作，就单看曾国藩后来的情商成长速度，也明显不是一个智商低的人所能够驾驭的。

而这其实并不难理解，毕竟人家虽曾两次会试落榜、但最终仍以27岁的年纪就考中了进士。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明清时期考中举人就已经可以替补当知县了（相当于如今的处级干部）、而全国每届进士数量更是不会超过300人（清末全国人口4亿）。所以，如果考虑到如今清华北大的年招生人数是7500人，敢说曾国藩智商低的，不妨自己先去考个清北再说？

没错，今天要为大家隆重介绍的这位双商极高的男一号，正是我们的凯撒同志。

如果你还记得，早在“女神节事件”里这位爷初次登场为普尔喀脱罪的时候，我们就曾总结过他的两大过人之处：比他不要脸的没他本事大、比他本事大的没他不要脸。

只可惜，先前光顾着写他如何不要脸了，打从这一章开始，我毕竟还是要摸着良心、把人家的真本事一点一点倒腾出来。

那么，凯撒的真本事究竟有多大呢？

别着急，让我们先从一本书讲起。

那便是大名鼎鼎的： 《高卢战记》。

准确来说，《高卢战记》在成书之前并不能算做是一本书，它其实是凯撒作为一个军政统帅在征服高卢期间的战争笔记、也是凯撒作为一个行省总督向其上级部门元老院提交的 “年度工作报告合集” 。

然而，就是这个边打边写的工作报告合集，却被后世奉为古典拉丁语文学史上的经典巨著，至今仍是现代拉丁语课程中的必修入门读物。

所以，这玩意儿到底厉害在哪？

其实总结起来，是厉害在三个最卓越的内容创作成就上，即： 文学价值、史学价值和政治价值。

先来看文学价值。

与凯撒同时代的文坛泰斗西塞罗就曾评价道：

凯撒“净化了”拉丁语文学，他用简洁明了的行文方式一改昔日文坛作品中的腐朽堕落。

这番定性直接将凯撒送上了罗马“古文运动”旗手的宝座，堪比华语文坛里的“唐宋八大家。”

“唐宋古文运动提倡平浅质朴的散文，使空虚华美的骈文遭受打击而一度衰落……阻遏了纤巧绮靡文风的流行，反对艰涩怪僻，建立了平易流畅的文章风格，使散文更具表达力和生命力。”——佐藤一郎《中国文章论》

诚然，除西塞罗以外，该作品也得到了后世众多知名学者（比如罗马历史学家苏埃托尼乌斯以及德国历史学家汉斯·赫兹菲尔德等等）的高度赞扬。但有一说一，作为当初给普尔喀挖坑的老妖精，西塞罗在元老院里一直都与凯撒互相看不对眼；所以能得到这位“罗马文联主席”兼自己政敌的点赞，其含金量应该是最高且最没争议的。

再来看史学价值。

因为高卢人跟日耳曼人一样也没有写历史的好习惯，所以《高卢战记》不仅让当世的罗马人首次系统性地了解到阿尔卑斯山以北“未知世界”的面貌、更成为了后世所有想要研究当时高卢地区风物文化的学者们 最早且唯一的书面参考资料 。

比如书中所描述的、高卢地区各民族的重要领导人，后来都当上了好几个国家的“民族英雄”；而这些所谓英雄们的事迹，也都只能从他们的敌人（凯撒）的文字里Copy出来。

比如书中所提到的很多要塞据点和战争地点，都直接给后世的考古学家们指明了方向、帮助他们挖出了一大堆曾经高卢人和罗马人的遗址和文物。

再比如，凯撒自己所记录的战斗方法和作战经验，不仅都被写进了后世军校的教科书里，也让现代人搞清楚了很多古罗马时期的军事思想和战术战法。

总而言之，绝对称得上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02：高卢战记

《高卢战记》的拉丁语是：Commentarii de Bello Gallico，Commentarii意为“集注回忆录”、代表作者通过搜集资料而总结成文，一般都是古罗马时期对外征战的将领们撰写工作报告时常用的标题。《高卢战记》分别记录了凯撒在八年时间里征服高卢的全过程、全作共分八卷；一般认为，除第八卷是由凯撒的好友兼副将奥卢斯·希尔提乌斯（Aulus Irzio）根据凯撒笔记而撰写的以外，其余均由凯撒亲自执笔完成。而继《高卢战记》之后，凯撒在罗马内战时期还完成了与前者齐名的《内战战记》（Commentarii de bello civili），图为1783年出版的两本战记的合集。

最后，我们来说说政治价值。身为一个双商数据值都极高的老政客，凯撒在《高卢战记》里明显是夹带了不少私货的：

比如，在每次找人打架之前，都会大肆宣传对方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且不怀好意。

比如，在每次大搞屠杀之前，都要详细描写敌方种族骨子里的野蛮残暴和冥顽不化。

再比如，整本书都是以 第三人称视角 （今天凯撒去干了XXX、今天凯撒决定XXX）去讲故事、披着“理性叙事”的外衣让读者先入为主。且在几方作战失利时，就着重去描写某些罗马士兵以一敌十的个人英雄主义事迹；而在几方战役胜利时，就开启宏大视角耀武扬威、甚至记录了很多灵异事件（天神显灵等等）来论证自己所代表的的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诸如此类的春秋笔法数不胜数，当然了，其目的也是不言自明的。

凯撒毕竟是封疆大吏、树大招风，面对朝堂上众多反对党和政敌们的明枪暗箭，他必须向包括元老院成员在内的所有人 宣传自己杀人放火时的正当合法、开展工作时的艰难困苦以及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

顺带手，把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基层群众都吸入饭圈，为自己开疆拓土（侵略邻国）的帝国主义行径摇旗呐喊……

有没有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那可不，因为这套玩法直到今天还屡见不鲜，俗称： 舆论公关。

凯撒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教导后世无数的政坛妖孽和商业大神们如何“做人”。

而我们之所以花这么多篇幅去讲《高卢战记》，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告诉大家，因为后面章节里的所有内容我们都只能根据凯撒的一家之言去展开陈述，所以，关于这厮所记录的各类事件、数据和动机等一概信息，我们的证伪能力也将与当时的元老院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信凯哥、得永生。

∆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03：舆论公关

在公共关系和政治生态中，舆论公关（Spin）是一种常见的宣传形式，旨在通过有偏见的解释或宣传来影响公众对于某个事件或某个公众角色的看法。有别于正常宣传活动的是，“Spin”通常意味着使用不诚实、欺骗性和操纵性的方式来达成目的，而精于此道的政客或运营人员则会被称为“政治化妆师”（Spin Doctor）。

舆论公关起源于企业的自我包装，后来被察觉到真香的政治家们充分继承并发扬光大。其代表性的手段通常有：模棱两可的否认（Non-denial denial）、讽刺试道歉（Non-apology apology）、预设结论（Assuming conclusion）、信息封锁（Burying bad news）、选择性承认（Limited hangout）、转移视线（Misdirection and diversion）、雇佣水军（Rewarding like-minded）等等，大家应该都能够在当今世界的运行体系里找到对号入座的行为。

目前被认为最早使用舆论公关技巧的人物是1891年出生、被称为“公关之父”（Father of public relations）的犹太裔美国人爱德华·伯內斯（Edward Bernays），他曾经成功开启了包括产品宣传和政治公关在内的多项业务，并凭借“将卷烟鼓吹为女权主义的自由火炬来扩大女性烟民数量”等众多洗脑营销案例而被《生活》杂志评选为 20 世纪最具影响力的 100 位美国人之一，BBC还专门为他拍摄过获奖纪录片《属于我的世纪》（The Century of the Self）。

当然了，在对《高卢战记》进行过深度的阅读和研究以后，美国历史学家大卫·海格尼（David Henige）完全败服于凯撒呼风唤雨般的文字游戏，他认为“凯撒大帝绝对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早也最成功的公关祖师爷。”

其实吧，对于凯撒的公关能力我们早在前面几章里就已经充分领教过，可现在这么东拉西扯，险些又要扯到“不要脸”这档子事儿上去了、并不符合我们今天要为他“正名”的初心。

事实上，作为一个亲自领军打仗的指挥官，凯撒率领罗马军团深入不毛，历经了多次血战、背叛和死里逃生。然而就是在这样万般凶险的环境之下，他不仅能够抽出时间强行洗白自己、记录自己的战略意图和作战思路，还分别介绍并分析了他所面对的敌人、对其所经之处的风土人情皆有详尽描述……

这分明也是本事大嘛。

在这一点上我想来想去，好像唯有《蒋公日记》和《毛泽东选集》能够与之相媲美。

当然了，真正读过三本书的人都知道，《日记》是不配与《高卢战记》和《毛选》平起平坐的。就算先把文笔的槽点放在一边，《日记》在内容上也充斥着 “很难与读者产生共鸣”的主观情绪发泄 ，所以只能留着自己感动自己、很难成为一部阅读价值较高的优秀作品。

但是《毛选》就不一样了，作者在30年的时间跨度里，亲历并领导了中华民族的绝境翻身、星星之火的惊天逆转，并将 文笔流畅、理性叙事、哲学思辨、深度剖析、热血宣传 等文论元素完美结合，更从中提炼出了诸如“农村包围城市”、“群众路线”、“十大军事原则”、“持久战”等经典的战略思想，堪称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革命巨著。

因此，同样是在战火中孕育出来的作品，相比于《高卢战记》、《毛选》无论在内容质量还是思想境界上都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不过，隔着两千年的沧海桑田，两位伟人的巨作显然都无愧为人类文明历史上的璀璨明珠、也都值得我们所有人为之喝彩。

好了，扯完这么多犊子，现在就让我们言归正传、顺着凯撒大帝的笔墨一睹这场波澜壮阔的大鏖战风采。

《毛选》开篇第一章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第一句话便是大多数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名言：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我们相信凯撒应该对此深以为然，因为《高卢战记》也以一句非常著名的拉丁文做了开场白： Gallia est omnis divisa in partes tres.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高卢地区既是一个整体、也可以分为三部分。

且在之后的篇幅里，凯撒分别介绍了这三部分群体，即：

1. 塞纳河以北的比利时高卢人（比利时人）。

2. 加龙河以西的阿基坦人（法西混血）。

3. 以及其余大部分最为罗马人所熟知的凯尔特高卢人（法国人）。

他随后又解释道，此方法只是从血统和文化差异上进行区别方便辨认，事实上，这三者也都分别由众多各自为战的松散部落构成、从未形成统一国家。

而在这些部落里，有不少领袖以前曾被罗马人成功统战过、获得了 “罗马人民的朋友”（Amico del popolo romano） 的光荣称号、都是可以尝试归化的友军；当然了，也有一些屡教不改的钉子户，他们也早就被凯撒记在了小本本上、作为需要重点打击的对象。

比如除了凯撒所划分的三大高卢群体之外，还有一小撮不可忽视的力量，那便是位于 阿尔卑斯山北脚下的赫尔维蒂人 。他们也是法国人和德国人的混血产物，但在文化上又与比利时高卢有所不同。所以根据其定居点的位置，我们姑且称之为“瑞士人”。

∆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04：高卢图鉴

我们在《第四章：战神永生》里首次提到的山南高卢人如今已是罗马人的友军，同样被纳入友军的还有被称为“纳博讷高卢”（Gallia Narbonense）的南法地区，因此本章之后所有即将提到的、也即凯撒此行需要征服的高卢，都指的是位于如今法国大部分地区（除南法之外）的山北高卢。

莱茵河是高卢与日耳曼地区的天然分界线，作为“法国人”的两大分支，比利时高卢（Gallia Belgica）人可以看作是法国人与德国人（日耳曼人，I Germani）的混血、而阿基坦人（Gli Aquitani）则可以看作是法国人与西班牙人（伊比利亚人，Gli Iberi）的混血。这其中，“比利时人”（I Belgi）的一支小分队又曾经登陆了他们对岸的不列颠群岛并定居、形成了当时的“英国人”（I Britanni）。

而现在，凯撒准备重点打击的第一个目标，正是瑞士人。

除了因为离自己的总督军营比较近以外，瑞士人也给凯撒送来了非常好的战争借口：他们觉得自己地盘太小养不起那么多人，所以决定 举家搬迁到法国西海岸去 。

对此我们表示充分理解，因为瑞士这个地儿确实不太适宜居住……

风景优美？那可不，国土基本都在阿尔卑斯山脉上（看上面地图就知道）、地形也大多是高山+湖泊、境内光海拔4000米上下的山峰就有100多座……

瑞士火锅？其实就是土豆蘸奶酪。毕竟穷得只剩下林牧业了、牛羊能产奶你会舍得宰？

银行业发达？人均财富世界第二？嗯，靠的是 永久中立国身份和两次世界大战 ，但在这之前两千多年一直都是穷B。

那后来是怎么赚到钱的呢？

很简单，一打起仗来，各国富豪都得想办法向瑞士转移资产（然后人死了就提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人家“永久中立”。

一打起仗来，各国政权都要用自家存的或抢来的黄金到瑞士换汇（然后政权倒台也就提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人家“永久中立”。

不过说到这你可能又要问：凭什么他可以永久中立，我们就不行？

答案也很简单：因为人家那地儿不宜居住、交通闭塞，打下来也没什么战略价值。

你看，完美闭环。

∆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05：世界公园

瑞士的国土地形基本上可分为三部分，分别为南部的瑞士阿尔卑斯山区，中部的瑞士高原区以及西北部的汝拉山区。阿尔卑斯山脉横贯瑞士中南部，占全国面积的60%，境内冰川面积1063平方公里，是莱茵河、提契诺河、罗纳河等主要大河的源头。瑞士因其绝美的自然风光而被称为“世界公园”，全境有超过1500个湖泊，容量约占欧洲淡水存量的6%，湖泊及冰川占瑞士全国6%的面积。

图为瑞士境内最有名的旅游胜地之一：卢塞恩湖（lago di Lucerna）的风景照。

总之，瑞士人这次搬家所选择的路线，是要借道经过罗马人的地盘的，即上图中的南法地区（纳博讷高卢）。

而且根据凯撒的记载，这帮人也算是豁得出去、不成功便成仁：他们烧毁了自己老家的田舍房屋，一行37万人浩浩荡荡地向东移动、 武装人员约为9万 。

面对如此严重的边境“威胁”，身为高卢总督的凯撒自然也闻着味儿就来了。

他带领小弟们马不停蹄地赶到日内瓦，摆出了一副“有本事就来打死我”的嚣张架势。

然而，自己手上其实就只有一个 罗马第十军团 ，约5000人。

这……将近20倍的人数差，大哥你确定不是在用生命来碰瓷儿？

好吧，历史的剧本自然不会允许男主角在第一集就去领盒饭，在这个欠了十辈子钱都能面不改色的男人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挡住自己一路装逼的步伐。

我凯撒今儿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啊不、就没打算无功而返。

谁告诉你我只有一个军团的？

我手下的“钱学森”们，个个都抵得上五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