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册封日本丰臣秀吉之探究：西方传教士笔下的册封经过
说来也是巧，最近好久没写万历朝鲜战争的文章了，正好几天前一个偶然的机会，陪着媳妇去了一趟国家图书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在媳妇找书、借书完毕之前，原本想随便找本书打发下时间。不过，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顺手在资料库中查找了一本国内根本就没出版、甚至没有中文版、但是却一直很想查阅的外文书。本不抱太多希望，可一查之下，居然惊喜交加地发现，居然真有！
不愧是国家图书馆！先赞为敬！
好了，闲话不多说，这本书究竟是什么呢？就是记载有关于万历朝鲜战争中明朝册封日本经过的《十六·七世纪耶稣教会日本报告书》（第I期第2卷）。当然，因为不是中文版的，日本名称是下面这个样子。
这本书的作者是一名传教士，名叫 路易斯·弗洛伊斯 。
他的详细生平各位可以自行百度，简单来说，就是一位日本战国时代曾在日本生活、传教了几十年、堪称“日本通”的西方传教士。这位传教士之所以目前在研究当时日本历史中占有较为重要的地位，就是因为当时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详细整理一份关于最近日本都发生了哪些重要事情的报告书，寄回西方耶稣教会，而那段历史中发生的诸多大事，不仅是传教相关的，其他政治、军事、甚至自然灾害等事情，比如本能寺之变、日本入侵朝鲜、甚至伏见地震等，都有记载。当然，个人最想看的，还是其中专门有《太阁谒见明朝使节一行始终》的章节，专门记述了万历朝鲜战争中间的议和期间，以杨方亨、沈惟敬的明朝使团到日本册封丰臣秀吉的详细经过。
可惜的是，这本书的主体部分都是讲日本历史，和中国历史的关系不大，所以据本人所知，尚无完整中文译本。笔者找到的这一本也是日本人后来根据当时信件的原稿（估计是拉丁文）翻译成日语、在日本出版的，所以貌似除了从日本代购，国内应该也就只有国家图书馆（仅有一套而已）等少数公共图书资源库可够查阅。
当然，有的朋友可能会问，日本战国历史，或者和中国相关的中国历史，干嘛要看西方人的记载？咱们古人和日本人就没记载吗？
其实，并非中国和日本缺乏史料，而是在于一个 角度与立场的对比 。之所以对弗洛伊斯的看法与记载比较在意，主要是因为在个人看来，虽然其记载的也未必就一定是历史的真相，但是西方传教士至少在那场明朝-日本战争中的立场，相对更加中立一些，所以比较于明朝和日本方面各自或夸大、或遮丑、或避讳甚多、或有所加工的记载，虽然权威性也不算是最高的，但是其客观性讲道理毕竟相对更强一些。总之，无论是不是真相，各位感兴趣的话看看便是，至于信与不信，还是那句话：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位自行斟酌把握。
由于全书很长，即便是光记录关于明朝使节前后在日本册封始终的情节也不少（毕竟沈惟敬在日本就来回前后折腾了将近一年时间），所以主要挑选一些比较关键、或者比较有意思的部分，重点和各位分享一下。
首先，是关于这场议和与册封的绝对核心人物——沈惟敬与小西行长。
之前个人也曾写过关于他和小西行长二人一手导演的明朝日本议和闹剧的真相分析的文章（ 明朝万历朝鲜战争中的中日议和“闹剧”：荒诞的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真相？ ）。里面也曾分析过，虽然明朝官方史料讲沈惟敬描述为“市井之徒”，就是一个混混儿。但是疑点颇多，而弗洛伊斯是怎么看沈惟敬的呢？
“沈惟敬是一位 老人，睿智 、 能力优秀 、 评价极高 的中国游击（官职名称：游击将军）。”
虽然个人翻译水平有限，用词也可能不是很精准（请见谅），但至少和官方史料里面埋汰沈惟敬形象的描述肯定不一样。这样的描述，怎么说也是纯褒义的一个正面形象。换句话说，至少在外表形象、或者说留给他人的印象中，沈惟敬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大国使节（至少弗洛伊斯是这么认为的）。
换句话说，相比较于之前可能更偏近于骗子的猥琐形象，韩剧《惩戒录》中沈惟敬的人物造型可能更符合弗洛伊斯的描述。如下
而小西行长，笔者还没找到详细描写，不过书里面称呼小西时都是用的教名：アゴスチイノ。不知道这个是不是该翻译成：阿哥斯坦诺？（百度翻的）
直接称呼教名了，而且小西行长又是基督徒，弗洛伊斯对其有好感也是很自然的。
另外，里面还记载了李宗城和杨方亨，看得出弗洛伊斯的记载还是比较全面详实的，因此笔者才认为其记录有一定的参考可信度。
其次，再吐槽下丰臣秀吉的铺张浪费与劳民伤财。
写到丰臣秀吉为了迎接明朝使团，给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打算造一个“千畳”（1620平方，1畳≈1.62平方米）大小的政厅来接待使团。而且这里还写着之前大阪的政厅因为豪雨的原因，结果支撑不住，一面墙给崩坏了（豆腐渣工程古今中外都有啊），导致政厅都有些倾斜了（比萨斜塔日本战国版？）。总之，花了大量人力财力，榨取民力过度，出现了大量绝望和逃亡者。（这锅不知道是不是要明朝使团来背。。。）
这里还写道太阁为了欢迎明朝使团，尽了最大努力（看得出丰臣对招待使团真的很上心）。结果搞得全国上下怨声载道，估计是太阁对不满进行了强行弹压，导致日本全土弥漫着恐怖氛围（白色恐怖？）
然后，是李宗诚逃亡事件，与沈惟敬和小西行长的紧急应对。
原本的正使李宗城逃跑了以后，小西行长到朝鲜去找杨方亨，估计是安慰杨方亨，别这个也给吓跑了。而沈惟敬则到了伏见（京都）去找丰臣秀吉说明情况。看得出，沈惟敬和小西行长真的是通力合作的好搭档，你的老板我来搞定，我的上司你去应付。丰臣秀吉很亲切地和沈惟敬见了面，沈惟敬送了一些见面礼（居然还有两头骆驼？）
丰臣秀吉招待沈惟敬，招待时吃米饭的碗都是黄金做的，还送了些礼物（都是些武具，短刀、枪。和明朝送的锦衣绸缎、黄金等、甚至还有骆驼，实在是天壤之别。话说还不如送那个黄金碗值钱。。。）送沈惟敬暂时离开时还用的很奢华的船（看来两人聊得不错）。另一方面，小西行长到了朝鲜，好歹杨方亨是没像李宗诚那样直接溜了。一场危机，由于沈惟敬和小西行长的通力配合，化为无形（外交危机处理能力max）。
不过，劳心劳力的一切努力，结果明朝使团基本却没享受得上。
因为接下来，就是 伏见地震 ，原本打算为了接待使团在伏见（京都）建的几乎所有建筑都被毁于一旦。。。（这议和也是命途多舛、总摊上倒霉事。不是原本的正使逃跑，就是碰到地震。天灾人祸，似乎就是诚心不打算让你顺利完成。数学达人可以估算一下，这两个本就罕见的倒霉意外碰在一次外交访问中的概率是多少？）
不过，事在人为。在一番努力后，还是照常接待，只不过，伏见已经毁了。就改在了丰臣秀吉的居城大坂。看来这里相对受灾不太严重。
再接下来，明朝使团终于来了。也就是欢迎仪式、以及中日目前争议比较多的册封典礼了。
关于明朝数百人的庞大使团从堺港到大阪的这一路上，可谓是风光无限，宏大壮丽，弗洛伊斯的报告书中有当时情形的不止一页的详细记录。
不过，这里先卖个关子，个人正打算专门以明朝使团赴日册封这几天的经历写一篇小说故事，近期可能就会先把试写的开头部分发出来，到时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从小说开篇里再一窥当时的盛壮。所以，这里就先按下不表，留待小说里再具体描写了。
这里主要重点说一下， 争议颇多的册封典礼现场的情形。
有的日本史料记载中，描写明朝使者杨方亨与沈惟敬畏惧于丰臣秀吉的威严，册封时颤栗不止乃至跪拜伏地，夸张的还有丰臣秀吉破口大骂、甚至直接撕了册封诏书的。而明朝沈惟敬与杨方亨的报告中，则是丰臣秀吉老老实实地接受册封，甚至率领众大名朝着北京方向五拜三扣头，而后三呼万岁。
总之，彼此的记载中，自己一方都是牛掰哄哄的，而对方则都是服服帖帖的，生动地为我们演出了一场各执一词、相互矛盾的“罗生门”。
既然提到这里了，不免多说一句，先不说到底谁真谁假，也不保证沈惟敬和杨方亨的报告可信度就一定百分之百，但某些日本史料显然是撒谎都没学会，疏漏太过于明显。
首先是撕毁诏书的描写。。。额，那么现在依然保存在大阪博物馆里完好无损的诏书原件是怎么回事？
再者，日本不少史料里居然大多写的册封典礼是在伏见举行。。。
这就尴尬了，因为事情分明是发生在大阪。
何况，一向好面子的丰臣秀吉会在明明已经刚刚毁于地震的伏见接待来使？难道册封是请求赈灾拨款、故意“卖惨”的吗。。。？
而沈惟敬、杨方亨、包括朝鲜方面的记载都是记录册封发生在大阪，当然，这里也包括弗洛伊斯的记载，同样是发生在大阪。因此，明方记载虽然也未必都完全可信，但是日方某些记载上来连地方都弄错的，这个可信度就更是实在。。。
言归正传。那么，弗洛伊斯的报告书中，到底是明朝使节跪拜伏地，还是丰臣秀吉跪地三呼万岁呢？
笔者仔细翻了一下。
很遗憾，好像和双方的记载都有一些出入。看起来，从弗洛伊斯的记载中，现场的画面好像并没有谁高谁低，而是用现在的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很——
“和谐”。
还是上原文吧。
按照弗洛伊斯的记载，会议上丰臣秀吉与明朝正使杨方亨，在席位设置上是对等的（大概是空出了北方的上位，分宾主坐东、西两侧）。丰臣秀吉受领了书册与金印后，将其推举过了头顶，然后又受领了礼服后，去往侧室，换上了明朝赐予的衣冠（个人猜测应该是符合国王身份的绘有四爪龙的蟒服），然后再次穿着明朝王服出来后，明朝官员对其表现出崇高的敬意（对明朝至少是形式上认可的受封国国王）。
至少个人看来，以上的描述，堪称“和谐”，哪一方都没怎么丢脸。然后就是宴会了，总体而言，这场册封典礼还有点儿相敬如宾的意思。晚上丰臣秀吉还去明使那坐了坐，一来是致谢，再来是聊了聊朝鲜问题（不过没达成共识）。
这样看来，之前笔者在另一篇文章中用的《战国鬼才传》漫画里的如下场景描绘也是不对的（应该是地位对等而坐）。
同时，某些影视作品中对于明朝所赐金印非常小的刻画，按照这个说法，也是不对的（弗洛伊斯特别写道，金印很大）。比如前不久热播的《真田丸》里的明朝所赐金印，也就拇指大小，如下图。
明朝君臣没太把日本和丰臣秀吉当回事倒有可能是真的，但是金印上没必要这么小气。同时，参照弗洛伊斯报告书里明朝使团的规模、以及所赐予的各种丰厚赠礼，有大量的金银锦缎，甚至骆驼都有，最关键的金印怎么可能偷工减料？而且报告书中明确强调了金印很大。从这个角度讲，可见以上刻画相当不符合史实。当然，影视作品本就有艺术加工，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而言之，如果依照弗洛伊斯的记载，之前的很多中日史料似乎也都有不少值得商榷与考量之处。尤其是其他相互贬低对方形象的各种记载，也许不能完全排除最初下笔之时就都别有用心的可能性。而用心，也无外乎借贬损对方来夸大自己，同时获得即便是可能掺了假的历史优越感。小说、影视等艺术作品中稍作加工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就历史而论，个人觉得，实在大可不必。
当然，至于说弗洛伊斯所记载的是否就是百分之百的历史真相，其报告书就完全没有偏差或者其个人倾向？个人认为也未必能尽信，更谈不上绝对。毕竟，从字里行间就能感觉到，他对同是基督徒的小西行长抱有好感，不免为其说话。而对在征讨九州后便下令禁止传教的丰臣秀吉抱有不少的敌意。可见，其记述也并非一碗水绝对端平。
所以，弗洛伊斯的记载严格意义上也只是可以作为重要参考的一家之言，而非绝对权威。但必须肯定的是，由于其相对中立的立场和记载的详实程度上，该报告书的可信度也相对不低。而对于我们而言，其最为重要的意义恐怕就在于，带给我们重新认识那段历史的一个全新视角与重要依据。
以上就是本书里个人整理的一些比较重要或者有意思的地方，当时因为时间实在有限（本来计划是我等媳妇，结果最后倒过来了，哈哈），看得不是很全，拍得也就这么多，同时不是很清晰。个人的翻译水平也比较有限，若有不太准确之处，还请包涵。
同时，把当时找的大量照片一起上传了百度云，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保存下载阅览（有刻意尽量照到了每一页的页码，方便整理顺序）。有翻译达人也欢迎全部翻译一下（工作量估计不小）。
链接： https:// pan.baidu.com/s/1us32AM FJOHqEsDbVRaNo0w 密码：uuez
建议感兴趣的朋友方便的话，可以直接去国家图书馆或者其他渠道阅读原书（如果有拉丁文的原稿更好）。同时分享出来，大家一起参考。
对了，再给国家图书馆点波赞。
用身份证免费就能办读书卡，然后像这种外文文献是不让外借的（中文有部分可以、但要充100元押金），而且就是在馆内阅览也要先预约。不过预约也很方便，用读书卡在馆内机器上预约，30分钟左右就能取到，只是不能借回去家里慢慢看而已（外文文献通常馆藏较少，倒也能理解）。馆内WiFi也很方便，速度挺快（也可能是因为外文阅览室本来就人少），所以等待的时间也不枯燥，可以刷刷知乎，哈哈。整体环境不错，非常安静，建议入馆时手机先调成振动或静音，尊重别人也方便大家。建议大家有需要可以去体验一下，友情提醒：最好别带大包去，因为还需要排队存包有些麻烦。
祝各位读有所得。
补充：试写小说《大明诏》传送门
————————————
2018.6.8 补充
一天过去，回来看时发现评论里有朋友提到说，按照弗洛伊斯的说法，既然册封顺利进行，议和也都完成了。那怎么马上又开战了呢？的疑问。以及不少朋友对此疑问的回答。
首先，感谢各位留言，个人一直都觉得，大家相互的交流、沟通与讨论，才是不断接近历史真相的最佳正确姿势。一起讨论一下，引发更多人关注这段历史、思考这段历史，总是一件好事。也是笔者写这些文章，以及个人拙作《猎明》（描写万历朝鲜战争的历史小说）的初衷。
以下统一就这一疑问，作个补充。
嗯，应该这么说，这个问题其实提得很好，毕竟有此疑惑的朋友不止一位，而疑惑的直接原因，可能是与之前所谓“丰臣当场翻脸”的某些记载大相径庭。那么，为何接受了册封又继续开战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之所以再度开战，首先肯定可以确认的是：必然存在某些方面，明朝和日本两方还有矛盾点没有解决或者未能达成共识，否则也没必要再继续开战折腾。而关于没有得到解决的矛盾点，各方观点有所不同。以下都列举一下，即主要是围绕在：
一、领土问题（朝鲜南部四道）。
二、朝鲜第二宗主权问题（即日本凌驾于朝鲜但低于明朝、作为朝鲜的第二宗主国，类似后来岛津氏入侵琉球之后的“琉球模式”。所以丰臣愿意接受明朝册封，但不满足和朝鲜并列。即：认你明朝做老大，是要自己当“二当家”，朝鲜既是你大明的小弟，也要像我这“二当家”低头；如果当不了二当家，连个小弟也没有，那为何要认你做老大？的逻辑）
三、封贡问题（也可以视作贸易问题，以引入明朝铜钱为主要目的）。我看评论中不少朋友也是比较倾向于这种观点，个人也是。但具体理由可能会稍有不同，后文再展开来谈。
四：威望受损（即丰臣原以为是明朝自觉军事失利后，封自己和皇帝平起平坐，结果却发现不是）。这个观点主要是建立在某些日方史料的基础上，但其实个人觉得就是个伪矛盾，因为无论从明方、朝方、以及上文引述的弗洛伊斯的记载中，丰臣秀吉很显然是册封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封的不是“皇帝”，而是地位在明朝皇帝之下的国王。否则也不会和杨方亨对等而坐了。但既然的确也存在这个观点，虽然基本可以排除真实性，但鉴于流传较广，又比较有戏剧效果（因此不少文学影视作品多有采用），就姑且也算上一个。
那么——
真正的矛盾点到底是哪一个？是否以上几个因素兼而有之，又或者是否还有其他因素？
个人的观点是： 封贡问题最有可能是第一首要矛盾点，而宗主权问题其次 （其实宗主权从某种角度也是服务于开通贸易的封贡目的的，例如后来的琉球“一国两宗”模式，下文会细谈）。
领土问题反倒并不是最重要的矛盾点。因为丰臣只要不傻，就已经从第一次战争（文禄之役）的失利中清楚地认清了现实：正面硬刚，恐怕干不过明朝。想要领土，不太现实。
所以对于丰臣而言，第二次开战，即庆长之役的目的，肯定是不同于第一次的文禄之役的。而事实上，日军第二次开战后的战略布置上，也在明军入朝后立即趋于保守，迅速收缩兵力，全面龟缩沿海防守。其根本目的，很可能便是打算以倭城为依托的强力防守来进行一场消耗，逼着死活啃不下倭城的明朝君臣，最后被迫接受自己提出的议和条件——答应封贡贸易，以及其他利益条件。
不过，也不得不说，丰臣的这套思路与打法不仅有一些道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的确经得起战场实战的考验。从实战记载中看，当时日军“倭城+铁炮”的组合，一旦龟缩不出，的确近乎无敌。两次蔚山之战、泗川之战、顺天之战，明军虽在城外野战和拔除外围据点的作战中胜多败少，屡有斩获，但是面对倭城主城的历次强行攻坚，直到日军撤退回国，几乎未有重大胜绩。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明朝君臣“不管它，就是干”的战术思想，虽然简答粗暴、且成本不低，消耗也不少，但丰臣的寿命更没耗得起，不久便一命呜呼，战争随之走向结束。当然，这是后话了。
再回到正题，个人持以上观点（封贡为主、宗主权为次）的理由展开来说的话，主要有三：
1，封贡贸易（引入明朝铜钱）对于当时日本社会的重要性。
2，日本方面的议和奉行小西行长，几乎不可能将领土问题与宗主权息息相关的朝鲜王子问题（即作为附属势力的人质）隐瞒或者蒙混过关，因此丰臣对于领土问题和宗主权问题，很可能已由小西行长提前汇报并给予默认。
以上两点均可参考正文中之前个人写中日议和“闹剧”文章的逻辑来得出，这里不再赘述。
而还有另外的第三点，之前文章并未提及，也就是后来另一个被日本入侵的明朝附属国——琉球国的遭遇作为佐证：
3，关原之战东军取胜，德川政权上台后，不断遣使试图与明朝改善关系并开通朝贡贸易，虽未成功，但后来萨摩岛津氏入侵并掌控琉球（今冲绳），由此借助琉球与明朝的封贡贸易往来，间接达成开通中日贸易的琉球“一国两宗”模式（即琉球既有明朝这个第一宗主国，同时还有德川政权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二当家”、第二宗主国）。借助控制操纵琉球，日本不仅借琉球之口要求提高朝贡频次，甚至连琉球国的贡品也部分由日本“赞助”。而琉球国从明朝得来的封贡贸易所得，比如大明铜钱，最后必然也实际上大量落入了日本之手。与丰臣相比，德川政权以琉球为目标成功了；而丰臣以朝鲜为目标却失败了，但两者都是在日本国力无法直接挑战明朝作为地区第一大国的当时东亚秩序的情况下，试图构建“一国两宗”的第二宗主国模式，并且以朝贡贸易为目标的主要目的，很可能其实也是一致的。
最后还有一点，个人认为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即关于记载丰臣说“吾欲王则王，何必尔封？”的某些史料。也就是上面的所谓第四个“伪矛盾点”。
其实，如果有时间，仔细去查一下，各位就会发现，这种描述大多见于日本一侧史料，甚至还有不同版本的花样，但都大同小异。倒不是说这些日本史料就一定都不可信，但个人建议还是可以看一下这些史料的全文，重新考量一下。至少是其中明朝使团册封这一部分的全段。
然后，绝大多数情况下，就会如前文中所说，极为“尴尬”而又理所当然地会发现，其中不是有描写丰臣怒而撕毁诏书（但事实上实物现在还在大阪博物馆保存完好），要么就是开头便煞有其事地写册封典礼是在伏见（京都）举行的（而事实上是在大阪）。
这两个重大错误，足以导致该史料中整个册封经过描述的可信度大为降低，个人猜测，日方史料中如此多类似的错误，很可能就是你抄我来我抄你，把心思没花在考证当时到底在哪册封上，而是都花在每人多额外发挥一下想像、进行YY满满的添油加醋上了，而最终导致的结果。不过，如果是艺术、文学、影视作品中出现，也就罢了，适当的艺术加工也可以理解，何况这样描写，戏剧效果的确堪称拔群。毕竟咱们也有抗日神剧，都是博本国观众一个乐呵，说到底，都有娱乐成分，谁也别笑话谁。
但如果是作为严谨的史料来看，倘若发现犯了这两个明显与事实相违背的错误，其可信度还能剩多少？各位自行斟酌。个人的意见是：当作“抗明神剧”呵呵一下就好，实在没必要太过当真。
总结一下，丰臣再起战端的深层动机，如上所述，个人相对更倾向于以封贡为主要目的（宗主权次之、领土再次之）。而这也是（形式上）册封完成之后，由于未能和明朝进一步达成共识与认可，导致丰臣二次开战的主要原因。依照弗洛伊斯的记载，册封结束后的当晚，丰臣去找明使交谈，很可能就是去磋商一些丰臣希望达成的利益点，但是双方却并未达成共识。
丰臣：都认你家皇帝做大哥了，好处总要给点儿的吧。
明使：能认我们皇帝做大哥、弄个国王就很不错了，多少人眼巴巴地还没机会呢。还想着要啥自行车？！
丰臣：。。。
当然，以上这一小段只是娱乐向描写。
而本人的观点，也仅做参考。至于哪一种更加可信、哪一种更加合理。依旧那句话：
各位见仁见智、自行斟酌。
之后有机会，会另外写一篇文章，从宽永通宝出现前，日本丰臣、德川政权对明朝（清初）铜钱需求度，琉球“一国两宗”模式，以及丰臣个人生平与用兵风格等角度，再详加展开细谈，综合分析丰臣秀吉发动第二次侵朝战争（庆长之役）的真正动机与目的。
欢迎届时再与各位一起探讨交流。
祝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