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冲突
——《高卢战记》中的高卢战争

董晓佳1刘榕榕2

（1.昆明学院人文学院 云南昆明 650214；2.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1）

摘 要： 古罗马著名军事家与政治家凯撒在他的《高卢战记》中记述了罗马共和国末期进行的高卢战争。高卢战争的实质是不同文明在高卢地区彼此遭遇而发生的冲突，在冲突之中，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的高卢人战败，其自发的社会转型被迫终止，最终在罗马人的统治下逐渐实现了向农耕社会的转型。

关键词： 凯撒；高卢战争；社会转型

《高卢战记》是古罗马政治家、军事家凯撒留存于世的两部著作之一，共分八卷，前七卷是凯撒本人手笔，第八卷则由其助手伊尔久斯续成，记录了公元前58年至公元前52年高卢战争的情况。[1]（P8）国外学者或通过书中的记载分析凯撒的战略战术[2](P67-73)，或根据他的行动揭示凯撒的扩张主义倾向[3](P36-45)，或关注凯撒的著史体系[4](P212-214)，有重视凯撒发动战争的宣传手法者[5]，有将高卢战争置于高卢—罗马关系的范畴内加以考察者[6]，有从著作本身出发探寻每卷不同的写作主题者[7]，也有学者对各种细节问题进行了探察，包括书中记录的凯撒的演讲[8]、《高卢战记》结撰的时间[9]、凯撒入侵不列颠的考证[10]等等。中国学者则多倾向于研究《高卢战记》的写作背景[1](P8-11)以及分析凯撒的史学思想[11]或史才[12]，或是研究高卢战争为凯撒带来的利益[13]。笔者则欲以《高卢战记》为基础对高卢战争本身进行分析，认为高卢战争的实质是不同文明在高卢地区遭遇而发生的冲突，在战争结束之后，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的高卢人作为一个民族最终丧失了独立，并在罗马统治之下完成了社会转型。

一、罗马人、高卢人、日耳曼人——处于三种社会发展阶段的两种文明

在《高卢战记》中，可以看到在罗马人征服高卢的过程中，整个高卢成为罗马人、高卢人和日耳曼人三方的竞技场，它们各自处于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罗马人属于相对发达的农耕文明社会，日耳曼人属于正在向定居农耕发展的游牧文明社会，而高卢人虽然已经从游牧转向定居农耕，但仍保持着游牧民族的某些特征。

在《高卢战记》中，凯撒指出，苏威皮人是“日耳曼人中最大、最骁勇善战的一族”，其生活方式是游牧与农耕并存，“不允许停留在一个地方居住一年以上。他们不大吃粮食，生活大部分都依靠乳类和家畜，特别着重打猎”，每年“从每一个部征召一千名武装人员到境外去作战，其余留在本土的，即从事生产，以维持自己和那些出征者的生活”，每年轮流出战，“这样，无论是种地还是作战的方略和技术，都不会荒废掉”。[1](P79)日耳曼人的“全部生活只有狩猎和追逐战争”，“对农耕不怎样热心，他们的食物中间，绝大部分是乳、酪和肉类”，部落首领们每年重新分配部落成员拥有的土地，以免他们把“作战的热情转移到务农上去”。[1](P143)生活在高卢战争一个多世纪后的塔西佗（Tacitus,约公元55年—120年）在《日耳曼尼亚志》中提到，当时的日耳曼人“多以畜群的多寡相夸耀，这乃是他们所钟爱的唯一财富”，“不像他们的邻居那样汲汲于想占有和使用金银”，只有 “住在帝国边境上的那些部落，由于通商的缘故，比较重视金银”，远离边境的部落则保持着“以物易物的古风”。[1](P57)同时，日耳曼人“没有一个部落是居住在城郭内的”，“零星散落地逐水泉、草地或树林而居”。可以推测，凯撒时代的日耳曼人的社会发展水平不会高于塔西佗所了解的日耳曼人。从以上提到的日常饮食和社会生活上可以看出凯撒时代所遇到的日耳曼人属于游牧民族，但正在向定居农耕过渡，但是，只要周围有可供迁徙的土地，这种过渡就将非常缓慢。

高卢人处于日耳曼人与罗马人两大强敌之间，丧失了自由迁徙的条件，当年曾经攻打罗马城的高卢人已经成为定居农耕民族，每个部落都有自己较为固定的居住区域，有众多城镇，主要从事农耕，但在危急时刻，可以看出高卢人仍然拥有游牧民族的某些特征。例如，在《高卢战记》第一卷提到厄尔维几人在决定离乡它迁时，烧掉了自己所有的十二个市镇和四百个村庄，随身带了三个月的粮食上路。[1](P9)凯撒虽然声称他们这样做是受到了阴谋家奥尔及托列克斯的鼓动企图争夺全高卢的霸权[1](P7)，但这种说法很难成立。其一，当奥尔及托列克斯企图夺取政权的阴谋暴露而突然死去后，厄尔维几人并未停止这一计划，不仅烧掉了所有建筑物，还烧掉了所有未能随身携带的粮食。[1](P9)如果说是为了要争夺霸权而要背水一战的话，未免太过勉强。他们的举动更像是在逃难之前先坚壁清野。其二，根据凯撒战胜厄尔维几人后进行的统计，厄尔维几人以及同他们共同行动的其他部族合计三十六万八千人，能够作战的只有九万二千人，其余是儿童、老人与妇女。[1](P24)这样的人员构成很明显与所谓争夺全高卢霸权这一目标不符。根据日耳曼领袖阿里奥维司都斯所言，全高卢各邦都起来攻击他，却被他一战便击败征服了[1](P36)，而爱杜依人狄维契阿古斯在向凯撒求救时说，如果凯撒不帮忙的话，“全高卢都得像过去的厄尔维几人那样离乡背井，远远避开日耳曼人，另外去寻找别的家乡”。[1](P26)可见，厄尔维几人的行动乃是由于日耳曼人的压力引起，这种面对更强大部落的威胁而远走他乡的决定在游牧民族中极为常见，而在农耕民族中则较为罕有。由此可见，正如高卢的地理位置介于罗马人与日耳曼人之间一样，高卢人的社会发展状况也介于这两者之间 （比尔及人的发展状况可能介于高卢人和日耳曼人之间，而阿奎丹尼人的发展状况可能与高卢人相近，不再分类列举）。

二、高卢战争——文明的冲突和社会的转型

罗马军团作为罗马这个强大的农耕文明社会的代表，一方面有防止高卢人骚扰罗马边境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有扩大罗马领土、掠夺奴隶和财富的要求，而他们的指挥官凯撒出于巩固自己政治地位、增强自己军事和经济实力的需要，想尽一切借口发动战争（除前述的厄尔维几人之役外，还有对阿尔卑斯山区部落的进攻[1](P63)，乌西彼得斯人和登克德里人的战争[1](P82)，远征不列颠[1](P89)）。作为游牧民族的日耳曼人则不断渡过莱茵河进攻高卢人。高卢人既受到莱茵河对岸日耳曼人进攻和掠夺，又受到罗马军团的强大压力，一方面处于腹背受敌的战略困境，另一方面各个部落之间又互相敌对，各部落内部意见往往也不能统一，既有亲罗马派，也有反罗马派，在与罗马军团的对抗中，时常因此失败。因此高卢人在三者之中处境最为困难。

总体来看，罗马人、高卢人和日耳曼人在高卢境内外的战争是处于三种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两种文明的冲突，罗马人属于相对发达的农耕文明，高卢人属于初步发展的农耕文明，日耳曼人则属于游牧文明。其中，高卢人已经转向定居农耕生活，失去了游牧民族的灵活机动性，但在面临重大危机时迁往别处的反应仍然是游牧民族特性的遗存，因此，高卢人正处于游牧生活方式基本瓦解而农耕生活方式尚未根本确立的社会转型期。部族内部分化为两个阶层、三个等级：祭司和骑士是统治者，前者掌宗教权和司法权，后者则掌军权；平民 “处境简直跟奴隶差不多”，“大多数不是受债务或沉重的租赋压迫，就是被势力较大的人欺凌，只能投靠贵族们”。[1](P138)除了部落内部的矛盾斗争日益激化外，各个部落之间也互相攻战杀伐。在凯撒来到高卢时，全高卢分为两个集团，一个集团的领导权由爱杜伊人掌握，另一个由阿浮尔尼人掌握，两者一直在争夺霸权。阿浮尔尼人为了获胜从莱茵河对岸请来日耳曼人，而爱杜依人则向罗马人求助。[1](P25)这种行为可谓引狼入室，高卢人之间的内战便利了罗马人和日耳曼人的入侵，令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的高卢人损失惨重。至于罗马军团与日耳曼人在高卢的直接对抗，则以正处于上升期的罗马人的胜利而告终[1](P42)。凯撒更先后两次渡过莱茵河，企图给日耳曼人更大的打击，但所获无几。罗马人的胜利是农耕文明对游牧文明的胜利，一方面保证了高卢继续成为农耕文明地区的一个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也奠定了罗马未来完全征服高卢的基础。而凯撒将日耳曼人招入罗马军队，则是罗马军队日后日耳曼化的预兆。在日耳曼人这股游牧文明势力被赶出高卢后，面对同样属于农耕文明，但各方面发展状况都领先于自己的罗马人，高卢人内部仍然四分五裂。即使在为争取高卢自由而进行的最重要的一次抗争中，势力最大的爱杜依人也只是在无奈之下才听命于维钦及托列克斯，而另一大势力雷米人以及林恭内斯人则“考虑到跟罗马人的友谊”而拒绝加入。[1](P191)厄尔维人、阿雷科米契人站在罗马人一边。[1](P192)俾洛瓦契人则不愿受任何别人领导，宁可自己和罗马人作战。[1](P199)阿来西亚一役高卢人战败[1](P206)，高卢的命运就此注定。高卢成为了罗马控制下的地中海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进一步接受罗马文明的影响，在罗马的统治下完成向农耕社会的转型。

参考文献：

[1][古罗马]凯撒.高卢战记[M].炳湘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George R.Swain, “Caesar's Strategy in the Gallic War”[J],The Classical Journal,Vol.3,No.2,Dec.,1907.

[3]A.N.Sherwin-White, “Caesar as an Imperialist” [J],Greece&Rome,2nd Ser.,Vol.4,No.1,Mar.,1957.

[4]J.J.Schlicher,“The Development of Caesar's Narrative Style”[J],Classical Philology,Vol.31,No.3,Jul.,1936.

[5]Jane F.Gardner, “The'Gallic Menace'in Caesar's Propaganda”[J],Greece&Rome,2nd Ser.,Vol.30,No.2,Oct.,1983.

[6]Norman J.DeWitt, “The Paradox of Gallo-Roman Relations”[J],The Classical Journal,Vol.37,No.7,Apr.,1942.

[7]Paul R.Murphy,“Themes of Caesar's Gallic War"[J],The Classical Journal,Vol.72,No.3,Feb.-Mar.,1977.

[8]Charles T.Murphy,“The Use of Speeches in Caesar's Gallic War” [J],The Classical Journal,Vol.45,No.3,Dec.,1949.

[9]Max Radin,“The Date of Composition of Caesar's Gallic War”[J],Classical Philology,Vol.13,No.3,Jul.,1918.

[10]Homer Nearing,Jr., “Julius Caesar and the Scots” [J],Albion:A Quarterly Journal Concerned with British Studies,Vol.6,No.1,Spring,1974.

[11]夏祖恩.《高卢战记》所反映的凯撒史学思想[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4）.

[12]张广智.《高卢战记》和凯撒的史才[J].史学史研究，1981（2）.

[13]宫秀华.凯撒与高卢战争[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2）.

The Conflicts of the Civilizations——The Wars in Gaul inThe Gallic Wars

Dong Xiao-jia1;Liu Rong-rong2
(1.College of Humanities,Kunming University,Kunming,Yunnan,650214;2.School of History,Culture&Tourism,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541001)

Abstract: Caesar,the famous politician and strategist in ancient Rome,wrote the wars in Gaul in the last period of the Roman Republic in hisThe Gallic Wars.The essence of the wars in Gaul was the conflicts of the different civilizations which encountered each other in the area of Gaul.The Gauls were in a time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were defeated in the conflicts,so their spontaneous social transformation was ended.But the Gauls gradually achieved their transformation to the agrarian society in the reign of the Romans.

Key words: Caesar;the Gallic wars;social transformation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0438（2012）06-0094-03

*[收稿日期] 2012-04-23

**[作者简介]董晓佳（1977—），男，江苏南京人，昆明学院人文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拜占廷史；刘榕榕（1985—），女，湖北麻城人，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拜占廷史。

***[基金项目]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君士坦丁堡早期城市建设研究”（编号：2011c108）；昆明学院引进人才科研项目：“西罗马摄政斯提里科及其伊利里库姆合并计划”（编号：YJW1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