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倾城:冷宫弃妃》韩若诗、韩子桐 | 覆水难收的野心与欲望


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里有一幕经典场景:
麦克白夫人得了怪病,夜夜梦游,躲在暗处的医生和侍女,看见她做出洗手的动作,仿佛要洗掉手上无色无味的血迹:
“去,该死的血迹!去吧,一点,两点,啊,那么现在可以动手了。地狱里是这样幽暗。……可是谁想得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
……
“什么!这两只手再也不会干净了吗?”
——《麦克白》第五幕第一场
像极了《一世倾城》里韩若诗最后出场的表现:
可就在刚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隐隐的好像还听到谁在黑夜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叫似得。
……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玉华宫的那位,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在那边伺候的人,晚上都睡不好觉,经常半夜了还要去请御医过来。”
——1893章
- 夜晚的噩梦(梦游)
- 沉闷的惨叫(深重的叹息)
- 医生检查不出的病症(“她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因为思虑太过,继续不断的幻想扰乱了她的神经,使她不得安息。”)
韩若诗是否已经像麦克白夫人那样走上了人生绝境?
最大的女反派
《麦克白》里麦克白夫人是一个为了帮助自己的丈夫夺得王位而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反派,是恶的帮凶。甚至在麦克白犹豫要不要刺杀邓肯国王的时候,麦克白夫人用一番冷血无情的言论怂恿鼓动麦克白放手去做。当麦克白双足深陷血泊之中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时候,麦克白夫人自己也被罪恶压垮,成了丈夫夺位之路的牺牲品。
与麦克白夫人一样,《倾城》里的江夏王女韩若诗同样是恶的帮凶。书中魏宁远有一句话:
“如果说,太子在江南是一把杀孽深重的刀,那么他们(江夏王的后人),就是给这把刀开刃的人。”
——765章
金銮殿的那把椅子,是裴元修的目标。为此,韩若诗婚前协助裴元修出海寻火炮、刺杀皇帝、暗杀长公主,婚后协助裴元修发动战争、鼓动屠城。最后,在裴元修夺取皇位以后,韩若诗也被罪恶压垮,成为欲望与权力之路的牺牲品。
后期的韩若诗,是书中最大的女反派。
从表面上来看,韩若诗既有能力又有教养:
- 举办大型宴会
- 为夫君笼络各路豪强势力
- 对丈夫再娶表现出宽容大度的姿态
- 对恨之入骨的情敌也是“颜小姐”长“颜小姐”短的嘘寒问暖。
但是背地里,她却坏事做尽:
- 借取血的机会给南宫离珠毁容
- 害死渤海王女敖嘉玉
- 冷落、精神虐待自己的亲妹妹韩子桐
- 鼓动屠城
- 谋害颜轻盈腹中胎儿
- 陷害宋家军
害别人也就罢了,连一直维护自己的亲妹妹也害,除掉自己的妹妹,即便将来能做皇后,又有谁来帮她呢?为了未来一个皇后之位的可能性,韩若诗真的疯狂了吗?
做了这么多坏事,却还要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这种形象比坏在明处、坏得张扬的申柔更令人不齿。
由于后期颜轻盈看透了韩若诗,把她暗地里的心思布局,一一提前道破,于是在读者的眼中,韩若诗不过是在做着一场又一场自以为掩人耳目的、拙劣的表演。这个人物已经不仅仅是坏,而且是又蠢、又坏、又能装。
带着这样的心态去看韩若诗这个人物,往往会让人忽略,她前期的形象并非如此。
纯情的病弱少女
韩若诗刚出场时“眉目如画,国色天香”,脸上的神情“柔和得像是江南的三月烟柳,眉眼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婉约温软”,“她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般,温柔如水。”
在元修的回忆中,若诗是一个纯情、病弱的少女。她在身体最脆弱的时候遇见了最落魄的他。
门第湮没的江夏王女跟大势已去的前太子,多年来靠着互相扶持陪伴,走过彼此最艰难的岁月。
韩若诗对离儿是真的好,照顾情敌的女儿心细如发。离儿在梦中都会喃喃呼唤着“若诗姑姑……”。在金陵府,离儿确实得到了很多真心的宠爱,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关于韩若诗的大度和周全,书中有几处描写:
- 在轻盈与离儿母女相认的时候,韩若诗用心安排,帮轻盈圆场(像极了裴元修助裴元灏和离儿父女相认)
- 金陵府踏青,韩若诗贴心地给元修、离儿和轻盈送来茶水点心
- 在西川来客裴元丰提出接走颜轻盈时,韩若诗从轻盈大病初愈、不宜远行的角度出言挽留
- 修盈大婚之前,望江亭之约,韩若诗给吹了冷风的颜轻盈温柔地递上一杯热茶。
到此为止,韩若诗没有存什么害人之心。她知道裴元修多年来的心思:元修心里记挂着谁。
韩若诗对裴元修用情至深。两人多年来彼此扶持、朝夕相对的日子,时光如流水般过去了。一手带大的离儿都已经7岁了,韩若诗还得继续等待裴元修先娶别人,等待别人生下长子。
修盈大婚,韩若诗没有表达反对、没有任何拦阻的行为,更没想过要害谁。
可能有人会说,韩若诗早已经在暗中借刀杀人了:是她暗示了韩子桐,子桐才会在金陵码头那里对轻盈挥刀相向。
其实并没有。韩若诗没有操控她的妹妹。韩子桐也不是姐姐手中的提线木偶。
韩子桐只是习惯性的保护姐姐。“保护姐姐”是从小被韩家父母植入给子桐的意识,已经刻在她骨子里,这既是她的责任,也带给她成就感。(姐姐离了我不行)
因此,她总是态度粗暴、言行莽撞地抢着为姐姐出头(甚至在客人面前不顾元修的面子)。虽然从后文看子桐心里也是有元修的,但前期元修在她心中的分量并不能跟姐姐相提并论。
而从韩若诗的角度,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妹妹霸道的保护。每当韩子桐出言不逊、行为偏执,韩若诗就会温柔地从中弥合。
这样一个温柔隐忍的形象,跟后期不择手段的韩若诗简直判若两人。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韩若诗温柔脆弱的身体里生出了一颗不似女人能有的冷血、残酷、绝决的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恨颜轻盈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断地欺骗、利用韩子桐,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借刀杀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韩若诗挺而走险、妄图除尽元修身边所有的女人,疯狂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韩若诗后期的命运,有一个恶的转化节点。
“十年大运”与“母仪天下”
仔细考察韩若诗行事风格的转化,是有一个时间节点的,那就是颜轻盈出海寻火炮之后,谢烽秘密来到金陵府之时。
当时尚未露面的谢烽,在后文显示他带来了裴元修“十年大运”的秘密。
其实韩家姐妹身上本不缺少传说。双胞胎甫一出世,就有“江夏王府霞光笼罩、满屋异香不散”的传言,于是流传出一个说法:“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
本来韩家在江南已经营数十年,“其势力之深入,人脉之广大,远非一般豪强士绅所能比拟。”只可惜韩家已无男嗣,人口凋零,因此才有江夏王府门第渐渐湮没之说。直到裴元修出现在江南,韩家姐妹对他一见倾心,并决心将韩家势力划入元修麾下,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两股势力的结合有其必然性,但这可也是风险极大的造反事业啊,不仅烧钱,稍有差池更是会人头落地。
韩家,毕竟原本是朝廷的人。元修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身世,也一直都是瞒着韩家姐妹的。因此,两府虽然连通,两家人相处得好似一家人一般,但实际上两府的势力并未完全整合。
韩若诗是相当尊重裴元修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想法、情感和意愿的。裴元修要娶颜轻盈,在吉祥村他跟韩若诗到底谈了些什么,双方有哪些条件或利益交换而达成共识,具体细节不得而知。
总之,元修娶轻盈,举办极其盛大的婚礼,韩若诗什么都不说,也不过问。颜轻盈就这样成了金陵府的“女主人”。
直到谢烽带来了“十年大运”的预言。
当身披“母仪天下”传说的韩家姊妹,遇上了裴元修“十年大运”的预言,我们可以看到人的野心和欲望是如何与命运的捉弄相互交织的。
戏剧《麦克白》以荒原女巫的预言开始,以血色头颅收场。韩若诗的命运亦如是。
前朝钦天监谢家就像荒原女巫,每每开口发预言,成为推动命运轮盘的推手。
当初的祝姓皇帝没有逃过“天下,为赤衣者所得”的命数,原本是出于对预言的恐惧才会将赤胆忠心的陇西军一夜之间全部坑杀,可却偏偏因此走入了命定的必然。天下,终为赤衣者裴氏所得。
这个命数,像极了古希腊悲剧里的宿命。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个人无法反抗命运,妄图以卑下的手段逃避命运的人,最终反被命运所捉弄。预言,总是会实现的。
那么,如果预言是对自己有利的,是前途一片大好的光明愿景呢?尤其是“母仪天下”遇上了“十年大运”,这种显而易见的顶尖权力的诱惑,韩若诗到底该做什么,才能配得上这样双重的暗示?
覆水难收的野心与欲望
是预言唤醒了人心的贪婪,还是野心和欲望原本就根植于人的内心深处,只差一个点燃的契机?
当韩若诗在“鸿门宴”上谈论着“公子纳妾”论,当她说起皇后有着掌管后宫佳丽三千的权势时,
“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因为兴奋而渐渐有些发红的眼睛,像是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不仅在焚烧别人,也在焚烧着她自己的灵魂。”
——1042章
她相信韩家的“母仪天下”与裴元修的“十年大运”深深捆绑,牢不可分。
因为她跟裴元修本就是同类人。“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只是一切的开始。我们,不能只活着。”
在韩若诗和裴元修的眼中,人生的巅峰体验,是坐上金銮殿的那把椅子,是成为最顶尖的人,是君临万民,是母仪天下。
颜轻盈出海归来,韩若诗第一次浴室动手谋害轻盈的性命。之后是红船指证、若诗中箭、元修再娶……嫁给裴元修之后,韩若诗彻底摆脱了病弱的形象,她的野心和算计,在温柔的面具下,藏也藏不住了。
当姐姐的权谋野心越来越暴露的时候,韩子桐忽然变得更加暴躁,姐姐好像突然不再那么需要她了,原本她一生活着的目的是维护姐姐,可如今姐姐的生命里已经有姐夫了,唯一威胁到姐姐的,就是那个被姐夫偏爱回护的颜轻盈,于是子桐再次挥刀。
当一个人的生命完全是在为另一个人而活的时候,她自己的人生又该如何呢?
早期的韩子桐是茫然的,她羡慕叶飞,那个能像鸟儿一般来去自由的人。如果敖智是在那个时候出现,求娶子桐,子桐会不会动心呢?
可是,韩子桐已经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了。在裴元修、韩若诗大婚的那个夜晚,子桐苍白憔悴、双目盈泪,她才发现自己跟姐姐爱着的是同一个人:那个白衣渡江的身影,如同仙人一般的元修,早已镌刻在心底。她曾经一心盼望姐姐能获得的幸福,原来是会让自己那么痛苦!
后来当韩子桐被议婚,她逼不得已去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子桐的人生陷入了低谷。表白元修,被姐姐猜疑、厌弃,而元修也无法给她更多的安慰。
金陵府后院的那场大火,夺去了渤海王女敖嘉玉的性命,也终结了韩家双胞胎姐妹最后的情分。
韩若诗为什么能对曾经一心维护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杀手?虽然原文并没有具体描述韩若诗的心理活动,但读者却普遍能够接受韩若诗会做出这样的行为。若诗杀妹,不恰恰反应出了人性的阴暗和疯狂之处吗?
当韩若诗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她到底会有怎样的心理活动,她究竟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呢?让我们再次借用麦克白夫人的经典台词吧:
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
来,阴沉的黑夜,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高喊“住手,住手!”
——《麦克白》第一幕第五场
伴随着裴元修北上夺权,韩若诗也踏上了她自以为的“母仪天下”之路,这条路同北伐之路一样,充满了血腥残酷的杀戮。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去巩固。”
韩若诗欲杀亲妹、鼓动屠城、搜走保胎药、陷害宋家军,大体就是这样的心理一路支撑她走下去的。
“预言”点燃了韩若诗的野心和欲望,在她丧失底线疯狂追逐之际,“命运”又给了她最大的讽刺与捉弄。谁能想到,韩若诗原来并不是“母仪天下”的命定人选,她的妹妹韩子桐(梓潼)才是。
心思单纯、行为鲁莽的韩子桐,前半生一直是为姐姐而活,后半生,她会陪在元修身边,帮元修做事,替姐姐抚养孩子。她的情感偏向裴元修,她的理智要她收敛自己的行为,打造出一个贤德的形象去跟葛尔迪争夺皇后之位。
韩子桐最终实现了“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的传说,也达成了她自己一心想要留在裴元修身边的心愿,可是她终究得不到元修的心,成为了一个爱而不得、痛苦哭泣的皇后。
颜轻盈是从韩子桐口中听说了韩若诗的死,不是死于生产,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非正常死亡。究竟韩若诗的生命是如何终结的,终结于谁的手里,已经不重要了。
她反正要死的,迟早总会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天。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麦克白》第五幕第五场
只不知在韩若诗生命的尽头,那玉华宫夜夜的梦魇和惨叫声,除了是对自身命运的恐惧以外,是否也昭示了她因残害他人性命而良心难安呢?
韩若诗和韩子桐,原本如同一对临水映花般的王女姊妹花,她们放弃了江南优渥无忧的生活,追随心中的爱人,也追随内心深处的野心和欲望,踏上了一段再也没有回程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