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本原探索史【希腊篇】：（三）老恩借来了波斯的四元素
我们接下来看希腊人对于万物本原的探讨。
泰勒斯说，万物起源于水。他的徒孙提出了万物起源于气。这位徒孙名字挺难读的，阿那克西美尼。其实很多希腊人的名字都很难读，如果记不住也没关系。
不久之后，有个同在小亚细亚的名叫赫拉克立特的哲学家，接过了泰勒斯学派的班，继续思考宇宙万物本原问题，提出了万物的本原是“火”。
这个赫拉克立特有一句名言，估计不少人听说过，叫做：“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在他看来，宇宙万物都在流变之中，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当某人第二次踏入这条河流，河中的流水已经变化，所以河流再也不是某人之前第一次踏入的这条河了。真正能代表流变的就是永不熄灭的火，宇宙万物便是那团火，火燃烧又熄灭，熄灭又燃起，不断转化为万物，万物又转化为火。
在赫拉克立特之后，有个在今天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希腊哲学家（那时候希腊在意大利也有很多殖民地），叫做恩培多克勒，提出了物质的四元素：水、土、火、气。
按照传统哲学史的说法，恩培多克勒综合了泰勒斯的万物源于水、阿那克西美尼的万物源于气和赫拉克立特的万物源于火的学说，加上了“土”，提出了四大元素。所以，恩培多克勒的学说是来自于对希腊哲学前辈学说的综合。亚里斯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就给出了如此的论述。
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早在希腊人提出四元素说之前，波斯帝国的国教，所谓的琐罗亚斯德教或者叫祆教，就把水、土、火、气外加太阳和月亮当成神圣的元素进行崇拜。在这些元素里，火被琐罗亚斯德教推崇成最神圣的元素，所以该教又被俗称为拜火教。
波斯帝国在公元前6世纪急速扩张，很快便占领了埃及和小亚细亚。泰勒斯所在的米利都和赫拉克立特所在的以弗所都成为了波斯的土地，赫拉克立特由此从一个希腊人变成为波斯帝国的臣民（亡国奴？），所以如今还流传着波斯帝王大流士邀请赫拉克立特去宫廷当老师被赫拉克立特拒绝的故事。赫拉克立特的万物来源于火，是否受到了当时波斯的宗教琐罗亚斯德教里崇尚火的启发，中间有多少相似，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我们可以推测，恩培多克勒提出了著名的四元素：水、土、火、气，是受到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的启发的。他把该教崇拜的太阳和月亮去掉（因为它们属于太空），留下了剩下的四个元素，并由此展开了恩培多克勒自己的哲学思考。
亚里斯多德不提四元素来自于波斯也是情有可原。希腊人很鄙视不说希腊语的人。另外，毕竟亚里斯多德的学生，那位血气方刚的亚历山大大帝，正在和波斯人打仗呢。
更重要的是，恩培多克勒所说的四元素，不是简单地综合了前人的学说，把前人的学说拼合在一起，而是他对万物起源这个问题的认识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我们或许可以用中国的“气”和“五行”的关系进行类比。中国的五行金木水火土非常像希腊的四元素水土火气，五行和四元素应该是东方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独立提出来的。不过，我们知道，在五行的上面还有阴阳，而阴阳的上面，还有气的存在。中国人认为，万物来源于气，而阴阳是气的属性，阴阳演化成五行是气的不同形态，形成具体的物体。宋朝的周敦颐《太极图说》有着一个很好的总结：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
翻译成现代白话，要点就是，宇宙在最初有着一个抽象的存在，叫做“无极”，而无极转化为物质的最初层面，就是太极。“气”这个概念，是物质的，是和太极联系在一起的。气的运动形态，就是阴阳，所谓的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气运动形成的物质，就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行是气下一个层面的具体物质。
回到希腊。在万物本原的问题上，恩培多克勒之前的希腊哲学家试图把世界的物质本原归于一种东西，这样的思路被称为物质的“一元论”，这和中国把物质归于气的思路是一样的。泰勒斯、他的徒孙和赫拉克立特，尤其是赫拉克立特，作为波斯帝国的臣民/亡国奴，怎么可能不知道波斯人四元素的概念呢？
按照亚里斯多德的论述，这些哲学家们从水、土、火、气中拎出一个元素，然后辩论说别的元素也是来自于这个最重要的元素，因为他们信奉宇宙万物的一元论。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提出的物质一元论，是比水、土、火、气更高级别的初始物质。所以泰勒斯的学生（阿那克西曼德）提出了万物起源于——他自己发明的一个词，叫做“阿派朗”，勉强凑合地翻译成无限。又比如赫拉克立特认为宇宙来自于一团活火，这个“火”的概念，并不是四元素里的火，而是高一个层面的物质的本原，他只是用“火”来形容。毕竟，老赫已经发明了一个叫做“逻各斯”的概念，和我们说的太极、无极非常像。发明太多新词汇是不好的。
恩培多克勒则完全不一样了。他虽然还在考察万物本原的问题，但是他根本不接受物质一元论这个思路，也就是说，他和之前遵守泰勒斯思维框架考虑问题的哲学家们不同，他宁可把物质分成水、土、火、气四大类，也不愿意讨论到底是那种物质最为优先，或者在四种元素之上是否可以有更高级别的统一。
这就像中国古代的哲学家接受了“气”的概念，喜欢讨论“气在理先”还是“理在气先”，突然冒出一个哲学家，大吼一声，你们不要再讨论气了！我就只提金木水火土，不再说气这个概念了。
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啊！所以说恩培多克勒综合了前人的学说，是完全不对的。
从现代的物理学家来看，似乎现代人更喜欢泰勒斯所具有的终极一元论的观念，而不喜欢恩培多克勒这样拿着各色小商品就出来卖货的，不过这是后话了。
希腊人的物质观离开我们今天的人已经很遥远的。那么我们现在讨论古老的希腊物质本原观，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在我看来，意义如下：
首先，哲学的“唯希腊论”要不得。 所以我强调波斯人对哲学也有贡献。波斯人，不仅具有大流士带着浩浩荡荡的战五渣士兵被希腊重步兵和马其顿长矛狂虐一通就立即鸟兽散的悲催形象（忽略我这句话如果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对希腊人的哲学思辨做出了贡献。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希腊人的文化里不但有着强烈的埃及乃至于腓尼基的元素，波斯文化也对希腊有着重要影响。
第二，希腊哲学家可以随意开放地讨论一个问题，背后没有凉飕飕的权威的压力。 泰勒斯的学生们可以按照老师的思路走，但是随时推翻老师的结论。而南意大利人恩培多克勒直接把泰勒斯学派的物质一元论的思路扔到垃圾堆里，搬来了外国人的四元素说，并没有遭到泰勒斯学派的追杀或者口诛笔伐，这就是难能可贵的学术自由。在希腊，很快的，有哲学家迈的步子比恩培多克勒更大，认为物质不是四元素构成，而是有无穷种元素构成，更有哲学家提出了“原子论”的概念。
很多时候，无论是古人讨论物质的本原，还是今人研究量子计算和人工智能，讨论什么内容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有学术自由，这是学术能够蓬勃发展的基本保证。
在四元素的基础上，恩培多克勒认为物质运动的原因是爱和恨的对立统一，这有点像把我们的阴阳给拟人化了。一个世纪之后，亚里斯多德去掉了爱恨对立的说法，认为物质的属性为冷、热、干、湿。这四种属性组合，便是四元素。这个学说后来定了型，被写在了西方中世纪的教科书里。
说到现在，希腊哲学并没有出现天下唯一、武林至尊的高大上形象。他们讨论的各种万物本原论，和我们的阴阳五行非常类似，甚至还没有我们的学说来得精细，因为我们还有高大上的周易八卦，希腊人没有。另外，印度人也有着自己的元素理论，似乎希腊人的哲学思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直到一个大咖的出现。这人名叫柏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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